“看得出来。”
“我一开始希望我能把它做成个几十几百亿美元的公司,用我接下来的所有时间去做。”
“两千万美元也还不错了。”我想了想,加了一句,“我其实觉得我们不应该买你的公司。”
阿杰笑了笑,“我知道。我也知道保罗一定要买我们的原因。”
“那么明显?”
“很明显。”
我也笑了笑。
“反正我决定卖了。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阿杰说。
“是。”
“你知道,我本来想卖了这个公司,就回印度的。没想到我还是要在这儿待上三年。”
“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十五年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在美国已经待了十五年。”阿杰顿了顿,“你来多久了?”
“有些年了,不过没你久。”
“你喜欢这里吗?”
我想了想,“我不知道。”
“十五年前我在印度的时候,曾经非常非常想来美国。为了来这里我放弃了很多东西。从印度来美国,不是很容易。”
“我知道。从中国来也是一样。”我看他一眼,“卖了公司,你的美国梦基本成功了。”
“大概是吧,如果这就是美国梦。”
“谁知道。无论如何,恭喜你。”
阿杰两手扶着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有没有一件东西你几乎是绝望地想要,拼命努力,等拿到手,忽然间发现拿到和没拿到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像是问他自己。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他把水往脸上泼了泼,拿过张纸巾擦干脸,戴上眼镜,看着我,笑了笑,“我们回去签掉我三年的生命吧。”
第十一章
“到佛蒙特了吗?”姚明成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问。
“快到了。”我说。
“刚过巴尔的摩你就说快到了。”他哼了一声,挪了挪身子。
“少啰嗦,睡去吧你。”
姚明成在后座上又哼了声,没说话,大约是又睡着了。
路上没什么车,是圣诞节的前夜,天气不太好,有些雨,落在前窗玻璃上一点一滴。车的雨刷没开,路面湿的,车灯照着,在车玻璃上反射些闪动的磷光。我想那个时候那块大陆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该在家里,在棵挂满了灯的圣诞树旁,用他们的圣诞晚餐。
“从这上187。”肖河生拧开灯,看了看地图。
在纽约州和佛蒙特州的边界上一路往北,开了两个多钟头,地势开始慢慢变高了些,外面的气温似乎也冷了些,路边有些雪的痕迹,下的却还是雨。从187转上了168州内公路,路面狭窄,路旁有些房子,都挂了些五色的彩灯,路上没有什么车。地势越来越高,一上了4号公路,道路两旁的山坡上便是厚厚的雪,车灯照着,有些发黑。雨丝也变成了小雪,道路上铺了层薄的雪泥,车轮压过,发着涩涩的挤压声。
四周一色的黑,雪山也是黑色的一片,我们在山腰上开了十分钟的模样,转过个山角,眼前忽然间是个铺满了灯光的城镇,白的黄的光从半山腰一路伸去,转个弯,似乎没个尽头。
转上了有灯光的街,订好的旅馆就在两个路口过去的一个转角。街上没人,已经是圣诞节的凌晨。旅馆前的停车场零落地停了几辆车,雪还在下,大了些,每辆车车顶都铺了两三寸高。
“真冷,”肖河生从车里先钻了出去。“白色圣诞节。”
“可惜我们已经用过圣诞大餐了。汉堡,薯条,还有杯可乐。”我从车里也钻出来,脚踩在新雪上咯吱咯吱地响。我呵了口气,看着一条白雾直伸了出去,一边伸手拍了拍后座的门,“醒醒,到北极了。”
姚明成从后座门里出来,站直了身,揉着眼,“北极不错啊,还有这么个旅馆。我说里头是不是只住了圣诞老头,还是圣诞老头也有那么几个漂亮妞当助手帮他糊糊礼物袋什么的。”
“不在家吧,他一年也就圣诞节这天干活,总得好好做做。”
“那更好,趁虚而入,咱们把他窝占了。”
我们一边胡扯,一边踏着一地的雪往里走,拉开门,一团湿润的暖气涌了出来,几乎让人有些窒息。窗口前没人,我按了按窗台前的一个铃,哨哨的几声响,过了会儿,边上一个门打了开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走了出来,睡眼嚎咙的模样。这老头当然是确定了圣诞老人今晚拜望的只是小男孩小女孩们,不会来叨扰他,早早地就睡了。
“圣诞快乐,我们预订好了。”我说。
“圣诞快乐。”他也说了声,到电脑前看了眼,问我的名字。
我报了名字,他敲了几个键,“两个房间,一百二十四元一间。”
人住的手续一做完,把钥匙往我手里一递,老头就一头回了房间。我们出了门,把车上的几件行李和滑雪器具搬进了屋。
“今晚怎么睡?咱们里头两个人得睡一间。”肖河生拿了自己的行李,看着我们大大小小抱了一堆的东西。
“随便,反正咱们仨里头没人是美女,有什么好抢的。”姚明成抱着滑雪板,喘着气,“河生,你没滑雪的东西也得帮我们扛点东西吧,拎着你那小包在边上干吗,监工啊?”
肖河生忙说了声对不起,过来帮我们提上滑雪靴,“对了,明天我得去租一套滑雪板。”
“到处都有租的,别担心。”我把一堆东西都搬进了房间,“你们谁睡觉打鼾?”
“我不打。”
“我也不打。”
“那我们先轮流。有谁泡到个妞,那房间就归他了。”我说。
“得努力泡了,又多了个刺激。”姚明成把他的一堆东西也搬了进来,喘了口气。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面还在下雪,雪花落在窗台上,嘶嘶地响。百叶窗拉着,却没关紧,外面很亮的光线,透了些进来,在房间的墙上,像是流动的水波。姚明成在隔壁的床上,一紧一慢地呼吸。我很累,却睡不沉,总是在要沉到梦的水面下时,有人轻轻地又把我提到了水面上。闹钟设在七点,一响,我就翻身起来,冲了个热水澡,穿上滑雪服,去旅馆的小餐厅里吃早饭。
小餐厅里没有别人,肖河生拿着杯橘汁坐在个靠近窗台的小桌边慢慢地喝。看到是我,他笑了笑。
“圣诞节好。”
“好。”我到了柜台边倒了杯橘汁,拿了两个甜面圈,坐到他对面。窗户外面一片的白,昨晚大概又下了几寸的雪,我们的车已经是厚厚地被雪全盖住了。
肖河生两手捧着玻璃杯,看着窗外,“刚才一个人坐这,忽然有些想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嚼着面圈,含糊应了声,“不过这是圣诞节,你家里人不过圣诞节,只怕不会想起你。”
“我知道。只不过他们想我的时候,我连中秋和春节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不过总会想想你,这也不错。”
“你想家吗,平山?”
“不知道想哪个家好,就不想了。”
“好几个家吗?我只有一个,从小长大,我家里有个天井,石板铺的,老房子,住的都是亲戚,谁过来都能拍拍我脑袋说今天学校怎么样。”
“我家可就多了,隔两年搬一次。”我说。
“总有哪个记得特别牢些吧?”
“都差不多。”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姚明成走进餐厅,拿上橘汁甜面圈,拉了张椅子坐到我们边上。“雪够大,今天肯定够爽。”
“雪粉太多,不太好滑。”我说。
“那还不好,摔跤前先找好个漂亮妞,摔的时候撞过去,一头铲倒,可不是段姻缘?”
“别一不小心铲到了个大妈,可就有你的乐了。”
“那也成啊,亏你在美国这么多年,怎么能有歧视的念头?大妈也是女人,是女人都行。”
“看来你那天晚上受创还不够深。”我喝光杯里的橘汁,看了看窗外,雪停了,阳光照在雪上,极刺眼。
姚明成做了个大鬼脸,“别揭旧疮疤。”他转过头去看肖河生,“河生,这是你第一次滑,待会儿肯定要摔个七八十跤,千万瞄准了人摔过去。这第一次滑雪可就跟女人第一次和人上床一样,虽然很紧张,可也不能浪费了享受的机会。”
到滑雪场不到八点钟,停车场上车不多,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昨晚雪太大,路上铲过雪,却还是积了层让车轮直打滑的被车尾气融化了些的雪泥。停好车,我打开车后盖,取出滑雪靴套上,戴上滑雪帽,手套,扛起雪板雪杖。近一年没滑雪,有些不习惯,两层的滑雪袜挤得很紧,两脚有些发涨。
姚明成穿好靴子,直直地跳了跳,几乎摔了一跤。
“走吧,”我说。
滑雪靴穿着,扛着雪板,只能直起直落地抬脚走路,吭哧吭哧地踢得满地的雪泥向四面飞溅。肖河生两只手揣在兜里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住的旅馆和滑雪场间有协议,所以我们在旅馆里就买好了滑五天雪的通行证。到了门前,看门的人看了看我们衣服上挂的通行证,挥手就放了我们进去。滑雪场里人也不多,租滑雪靴板的小屋前没有什么人排队。
“你去租,我和明成在外头等你。”我把雪板从肩膀上放下,竖在雪地上。
雪场的人口是在个半山腰,风不太大,却很冷,阳光很亮,反射在四面一片的白雪上,发出耀眼的光。我把滑雪镜戴上,想,绝好的滑雪天。
“这地方没怎么变。”
“老样子。”我说。
“雪盖着,就算变了,我也看不出。”
“雪是好东西,盖了什么看着都熟悉。”
眼前是基林顿最高的山峰,一条笔直的雪道从山顶伸到我们站的地方,有些陡,却很平直,大概是蓝色滑雪道,中级的难度。一条缆车一路到了山顶,椅子上零落地坐了些人,不是正常情况下每张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