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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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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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摹拟着她的丈夫,她像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那样尤其强调有罪的这个字眼,)

    我曾警告过你,这在宗教、公民和家庭的关系上将会有怎样的结果。 你不听我的话。 现在我不能让你玷污我的名声和……和我的儿子,‘“她原本想这样说的,但是她却不能拿她儿子开玩笑,”’玷污我的名声,‘和诸如此类的一套话,“她补充说。”总而言之,他会打官腔,用清楚明确的话说他不能让我走,他要采取一切力所能及的手段来阻防止丑闻四播。 他会冷静认真地照他的话去做。 事情准会弄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人,而是一架机器,当他生气的时候简直是一架凶狠的机器。“她补充说,一面说一面细想着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姿态和说话的模样,她历数着一切可能在他身上找得出来的缺点,甚至并不由于她自己对他犯了可怕的罪而稍微原谅他一点。”可是,安娜,“弗龙斯基极力想要安慰她,用柔和的劝导声调说,”我们无论怎样非得把一切都告诉他不可,随后再针对他采取的措施采取对策。“

    “那么,要逃走吗?”

    “为何不能逃走呢?

    我真不明白我们怎么可以继续这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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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并不是为了我的缘故——我知道你很痛苦啊。“

    “是的,逃走,作你的情妇吗?”她愤怒地说。“安娜,”他说,温柔中包含着谴责。“是的,”她继续说,“做你的情妇,把一切都毁了……”

    她原本又想说“把我的儿子”的,但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来。弗龙斯基不能了解以她那坚强而又诚实的性格,她如何能忍受这种弄虚作假的状态而不想摆脱。 但是他没有猜想到主要的原因就是“儿子”这个字眼,这个她不方便说出口的字眼。 她一想到她的儿子,还有他将来会对这位抛弃了他父亲的母亲会抱着怎样的态度的时候,她就为自己做出的不感到万分恐怖,简直不知所措了,只好像所有的妇道人家一样,极力用虚伪的判断和言辞来安慰自己,好使一切维持原状,让她也能忘记她儿子会落到怎样的结局这个可怕的问题。“我求你,我恳求你,”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用一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恳切而又柔和的声调说,“永远也别再对我说这话了吧!”

    “但是,安娜……”

    “永远不要说了吧。 由我去吧。 我的处境的全部卑劣,全部恐怖情况,我都清楚;可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解决。由我去吧,依我所说的做吧。 再也不要对我说这个了。 你答应我吧?……答应,答应呀……”

    “我什么都答应,可是我安不下心,尤其是听了你刚才说的话以后。 你不安心的时候,我是怎样也安不下心呀……”

    “我?”她重复说。“是的,我有时候苦恼;但是只要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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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再提起这个,那就会过去的。 只有当你提这个的时候,此时才使我苦恼……“

    “我真不懂,”他说。“我知道,”

    她打断他,“以你的诚实性格说谎有多么困难,我为你难过。 我常常想你是为了我毁了一生。”

    “我也在这样想哩,”他说:“你怎么可以为了我将一切都牺牲了呢?你若是不幸,我就不能饶恕我自己。”

    “我不幸?”她说,更挨近他了,露出热情洋溢、含情脉脉的微笑望着他。“我仿佛一个得到了食物的饿汉一样。他或许很冷,穿得很破烂,而且害臊,但他却不是不幸的。 我不幸吗?不,这才是我的幸福哩……”

    她听见她儿子走近的声音,于是迅速地向凉台周围瞥了一瞥,她突然立起身来。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他所熟悉的火焰,她用急速地举起她那双戴着戒指的纤手,捧着他的头,看了他的面孔许久,然后把脸凑上去,嘴微微张开,含着微笑,迅速地吻了吻他的嘴和两眼,便把他推开。 她正待走开,但是被他拉住了。“什么时候?”他低低地说,神魂颠倒地望看她。“今晚一点钟,”她低声说,沉重地叹了口气,便迈着她那轻快的、敏捷的步伐走出去迎接她的儿子。谢廖沙在大花园里遇了雨,他同保姆一道在凉亭里避雨。“那么,再见,”她向弗龙斯基说。“我马上就会去看赛马了。 贝特西约好了来邀我一道去的。”

    弗龙斯基看了看表,就匆忙地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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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当弗龙斯基在卡列宁家的凉台上看表的时候,他是这么激动,这样心神不定,以至他看了表面上的指针,却没有能够看清时间。 他走上大道,小心地踏着泥泞,一直往他的马车走去。 他是这样彻底沉浸在对安娜的热情里,他连想都没想到这时候几点钟以及他还有没有时间到布良斯基那里去。他像惯常那样只保持住了表面上的记忆力,指示他第一步做了以后第二步该怎样做而已。 他走到他的马车夫面前,马车夫正在一株葱郁的菩提树的倾斜阴影下面坐在车台上打瞌睡;他赞赏那在冒汗的马身上盘旋着的成群的蚋,唤醒马车夫,他跨进马车,吩咐他驱车到布良斯基家去。 直到走了大约近七里路,他才定下神来,看了看表,知道已经五点半钟,他要迟到了。那天规定有几场比赛:骑兵比赛,其次是士官两里比赛,其次是四里比赛,再其次便是他参加的比赛。 他还来得及赶上他的那场比赛,但是如果他到布良斯基那里去的话,他就刚赶得上,而他到的时候全宫廷的人一定都已经就座了。 那是不大好的。 但是他答应了布良斯基去的,所以他还是决定去,只好叫马车夫不要顾惜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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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了布良斯基家里,在那里停留了五分钟,就急急地乘车返回来。 这急速行驶倒间他安静了。 他同安娜的关系中一切使人痛苦的东西,他们谈话所遗留下的渺茫的感觉,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他如今带着欢喜和兴奋的心情想着赛马,想着他总算来得及赶上,只有今宵欢会的期望不时地像一道火光一样在他的想像里闪过。当他超过从别墅或彼得堡驶来的马车,越来越接近赛马场的时候,迫在眼前的赛马的兴奋就越加支配着他了。他的宿舍里没有一个人:他们全到赛马场去了,他的仆人在门口等候着他。 当他换衣服的时候,他的仆人告诉他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好几位先生来找过他,马僮自马厩跑来过两次。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他从来没有慌张过,从来不曾失去过自制力)

    ,弗龙斯基吩咐赶车上马厩去。 从马厩那儿,他就可以看见赛马场周围像海洋似的马车,行人和兵士们,和挤满人群的亭子。 当他走进马厩的时候他听到了钟声。 看来正在进行第二场比赛,走往马厩,看见了马霍京那匹白脚的栗色马“斗士”

    ,正披着蓝边橙黄色马被,竖起镶着蓝色边饰的大耳朵,给牵到赛马场去。“科尔德在哪儿?”他问马僮。“在马厩里备准马胺。”

    在打开了门的单间马棚里站着已备好马鞍的佛洛沸洛。他们正准备牵出它来。“我不太迟吗?”

    ‘Alright!

    Alright!“英国人说,”别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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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龙斯基又看了一眼那浑身颤动的牝马的优美可爱的形态,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它,走出了马厩。 他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趁最有利的时机向亭子走去。 两里比赛刚要结束,全部的眼睛都注视着跑在前面的一个近卫骑兵士官同在后面追赶的一个轻骑兵士官,两人都在使出最后的气力向终点冲去。全部的人都一齐从赛马场的中央和外面涌向终点,近卫骑兵队的一群兵士和士官大声高呼对于他们的长官和同僚即将取得的胜利,表明喜悦。 弗龙斯基悄悄地钻进人群的中心,差不多正是在鸣钟宣告赛跑终结的时候,此时捷足先登的溅得满身是泥的高个子近卫骑兵士官正俯伏在马鞍上,放松了他那匹由于出汗显得黧黑的气喘喘的灰色马的缰绳。牡马使劲站定脚,减缓它那庞大躯体的继续迅速前进的运动,骑兵士官恍如从酣睡中醒来的人一样向周围打量了一番,勉强笑了一笑。 一群朋友和旁观者围拥着他。弗龙斯基有意躲开那沉着冷静、自由自在地在亭子前面走动和谈话的那一群上流社会的人。 他知道卡列宁夫人、贝特西和他的嫂子都在那儿,他故意不走近她们,怕的是乱了心。 但是他不断地遇到熟人,他们拦住他,告诉他刚才几场比赛的详情,并且问他为什么这样迟才到。当骑手们被召到亭子里去领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一方向的时候,弗龙斯基的哥哥亚历山大,一个佩着金边肩章的上校走到他面前,他身材不高,尽管生得和阿列克谢一样强壮,但却比他更为漂亮,更红润,他有着一个红鼻子,和一副坦率的醉醺醺的面孔。“你接到我的字条没有?”他说。“怎么也找不着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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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 弗龙斯基,尽管过着放荡的生活,尤其以酗酒著名,却完全是宫廷圈子里的人。现在,当他同他弟弟谈论一件一定会使他弟弟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他知道许多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他们身上,因此竭力装出笑脸,好像他是为一件无关轻重的事在和他弟弟说笑话一样。“我接到了,我真不懂你担忧什么,”阿列克谢说。“我担忧的是由于我刚才听到别人说你不在这里,并且说星期一有人看见你在彼得戈夫。”

    “有的事情是跟外人不相干的,而你那么担心的那件事……”

    “是的,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可以脱离军职……”

    “我请求你别管别人的事,这就是我所要说的。”

    阿列克谢。 弗龙斯基的皱眉蹙额的脸变成苍白了,他的突出的下颚发抖,他是从来不轻易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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