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着这个淘气可爱而在家里又判若两人的女孩,内心荡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起风了,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雪似的。
冬天的夜说黑就黑了。父亲下了岗,迎着北风往家走。父亲明显感到身上冷簌簌的,打了一个喷嚏,赶紧 把薄棉衣往身上紧了紧。
父亲一路小跑着回到家,还感到有些冷,就又套了一件旧背心。
奶奶正在做晚饭,等着父亲回来呢。父亲坐到灶门口一边帮奶奶塞火,一边和奶奶聊天。
这时,门外传来张玉兰的声音:
“成哥,俺爸叫俺来喊你去给读《彭公案》呢,是刚从滁县城里的书店买回来的,叫你马上去。”
说着,走进屋里,拉着父亲就往外走。
奶奶看见了,就笑了笑说:“玉兰,饭都炒好了,让成子吃完饭再去吧。”
“不!奶奶,你放心俺不会让成哥挨饿的。”
奶奶知道父亲以前也经常在许家吃饭,既然人家许二爷又来叫人,也就不再勉强,让父亲随张玉兰一起去 了。
出了家门,张玉兰牵着父亲的手仍然没有放下,她轻轻地跟父亲说:
“成哥,俺爸知道你身体不好,就叫俺煨点桂圆汤,让你补补身子,你可不要客气,不吃白不吃,你的身 体可要紧呀!”
童养媳(2)
说着,张玉兰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父亲的手,那意思就是让父亲一定要答应她。显然这是一种撒娇,只有一
个女孩在爱上一个男孩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去做,表达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恋爱。
父亲自然能体会得到。
“你一定要喝下去哟,不然我可不答应。”
张玉兰接着又嘱咐了一句。说着,她赶紧小跑了几步,走到前面,先进了家门。
坐在家里的许二爷说话了:“成子来了没有?”
“来了。”
踩着张玉兰轻轻地话音,父亲走进了许家。
许二爷对父亲笑了笑说:“听玉兰说,你站岗身子受凉了,我叫玉兰煨了点桂圆汤给你补补身子。”接着 转身对张玉兰说:“去把桂圆汤端来。”
张玉兰就从灶上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桂圆汤放在了小方桌上,说:
“成哥,俺爸可疼你啦,叫你喝你就喝吧,别客气了。”放下碗她就走进里屋把针线匾拿出来,坐在小方 桌旁边默默无语地做起针线活了。
桌子底下,栗炭火盆烧得正旺。
许步庭夫妻俩坐在暖桶里看着父亲吃着桂圆。从来很少说话的许二爷的老婆今天也笑了笑说:
“成子,你许叔真是疼你了,他把自己的桂圆汤让给你喝,他说你奶孙两个可怜,你病了还要去站岗,身
子虚得很,所以就让你来喝点桂圆汤好补补身子,你常来念小说给俺们听,让俺们开心,真难为你了……”
“说这些干什么,让他喝吧,暖暖身子嘛。”许二爷打断了老婆的话,又对父亲说,“成子,快喝,快趁 热喝!”
父亲呼噜呼噜几口,赶紧把桂圆汤喝完,张玉兰立即把碗端回灶屋。
“二叔,听玉兰妹说,今晚,你叫俺来读《彭公案》给你听,是吗?”
“不!今晚就不念了,《彭公案》是我从滁县城的商务书店买的,还有《包公案》、《施公案》、《水浒
传》、《三国演义》呢!可够你念一年的了!”许二爷高兴地说。
其实父亲比许二爷更高兴,因为从此以后就不愁没有书看了。而父亲也从此改变了他对许步庭的看法。此
前,他觉得许步庭是在利用父亲读书来消愁解闷打发时光,自己却是利用给许步庭读小说解决没书读以排除青
春的孤独痛苦,双方是互相利用。如今,父亲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许步庭好像是一样的,是各自在互相体恤,惺 惺相惜。
再说这个张玉兰,和父亲这个从小就被奶奶娇生惯养的野孩子相比,尽管生活上富有,可行动上却不自由
,一个好比是一匹放荡不羁的野马一个好比笼中的小鸟。一个花钱买来的童养媳,又碰上一个傻呆的未婚夫,
要想摆脱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就像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差不多。或许也只有父亲能够理解张玉兰对自己的 亲昵和内心的痛苦,是火与冰。
父亲埋头读着书,小小的罩子灯在他和张玉兰之间闪烁着,两个年轻的心像微弱的灯火一样在罩子里发着 昏黄色的光芒……
元宵节之夜的大雪(1)
一九四四年元宵节,沙河集突然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落下,天地一片皑皑。
正月里来闹元宵,灯会仍然热火火的,什么踩高跷的、扮五常的,还有戴着面具的大头娃娃,夹杂在蛇行
的队伍中,锣鼓声鞭炮声孩子的喧闹声狗吠声以及土得掉渣的民间戏曲声羼杂在一起,扭扭捏捏地在灯火中张 扬着喜庆和难得的宁静。
这样的热闹在张玉兰心里是无足轻重的,她此刻的心事只有一个,赶快去找到父亲。
人说瑞雪兆丰年。许二爷今儿个特别高兴,他决定让张玉兰去喊父亲和奶奶到他家一起过元宵节。这样的 待遇,对父亲和奶奶这样的穷人来说,是受宠若惊的。
身穿红色碎花小袄的张玉兰甩着自己的羊角小辫在雪花中像一只欢乐的小兔子,一蹦一跳的。现在她几乎
天天都像一个等待出击的士兵,期盼着许二爷给她下达去找父亲来家中读小说的命令,她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来
回于许二爷和父亲之间是件让她快乐的事情,这内心的绝对秘密甚至已经成了一种渴望,似乎也只有这件事情 才让她体验到时光的甜蜜。
屋外,雪仍在下着,像缤纷的落英。张玉兰想,这个季节莫非正是天上的春天,地上的雪是天上的花。她
一离开家,脚步就轻快了,整个身心的闷气一下子全释放出来,她张开双手捧接着飘舞的雪花,心里暖暖的, 高高兴兴地来到父亲的家。
破旧的门楣上贴的红对子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发的鲜艳。门是关的,而且上了锁。
张玉兰的眉头紧了一下。“成哥该到那里去了呢?”
在沙河集,除了姑妈和堂妹家之外,父亲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张玉兰什么也没想,就毫不犹豫地向北街跑 去。
正像玉兰所想的一样,我和奶奶都被姑妈接过去了。
天已经黑了,玉兰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竟然不经许二爷夫妻的同意,就私自冒着大雪跑到我北街的姑妈家 。
玉兰也是姑妈看着长大的,互相也很熟悉。姑妈一开门惊讶地问:“玉兰,你怎么来啦?”
玉兰喘着气,嘴里哈出的热气在微弱的灯光照射下,袅袅的。
“姑妈,新年过得好吧,俺没来拜年,别见怪。”
“过元宵了,还谈拜年个啥,来,快坐下。”姑妈笑了,把玉兰迎进屋里。转身对我说,“成子坐床上去 ,让玉兰坐。”
我刚要起身,玉兰就走到奶奶身边说:
“奶奶,俺爸叫俺来请你老人家和成哥到俺家去过元宵呢。”
玉兰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了我一眼,就用手去拉奶奶:“走呀,奶奶,天都黑透了。”
姑妈看玉兰这么亲热客气,就笑着说:“玉兰呀,不要客气了,他奶孙俩就在俺家过了。”
玉兰说:“姑妈,俺爸说,平时成哥好意为俺爸俺妈念小说,也没啥给的,今晚元宵节接奶奶和成哥在一 起聚一聚。没想到被姑妈先接来了。”
姑妈看玉兰很会说话,心里高兴,就一把拉住玉兰说:“玉兰呀,你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到姑妈家来 ,坐一下还不行吗?”
玉兰听姑妈这么一说,就用眼睛偷偷地给我做了一个暗示,然后对姑妈说:“谢谢姑妈,不能坐了,俺爸
叫俺一定要把奶奶接去,如果接不到,俺爸俺妈会骂俺的。”
元宵节之夜的大雪(2)
说着,玉兰又来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说:“成哥,走吧,俺爸还有话跟你说呢。”
姑妈看到玉兰着急的样子,也知道许步庭许二爷的脾气,他要接人你不去,等于没给人家面子,他不会高
兴的,不仅玉兰要挨骂,而且对我也不好,人家是看得起你呀!
“玉兰,这样吧,天已经黑了,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奶奶年纪大了,就不去了,让成子和你一道去吧。”
玉兰看看奶奶,奶奶笑着点点头,玉兰也就不再勉强,答应了。
父亲和张玉兰走出姑妈家的门,雪仍然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远远近近的能听到一些零星的鞭炮声和狗吠,夜在大雪的覆盖下,渐渐地变得宁静而空旷。
张玉兰走在前面,父亲跟在后面。从姑妈家到许步庭家是顺着北大街直走然后向西拐再向南直走就到了。
可张玉兰却偏偏向北走出了栅子门,拐上了铁路,再向南走去。
雪花飞舞着,烂漫地洋洋洒洒。
父亲和张玉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在被雪覆盖的枕木上,像走在一个接一个的放大的馒头上。
父亲说:“这样走,弯道了。”
“铁道上好走些。”
张玉兰就着回答放慢了脚步往父亲身边靠了靠说。
父亲没说话,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迈在枕木上。
走着走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