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桥,就到了上坡道,岗楼已经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进入了视野。
父亲放慢了脚步,转身,轻轻地说:
“到了,安姐姐,你回吧!”
安姐姐静静轻轻地看着父亲,大眼睛仍然快乐得像小鸟的翅膀一样忽闪着。她靠近父亲,拉着父亲的手说 :
“小弟,没事就来俺家,俺妈真把你当自己的儿子,她会想你的呀!”
父亲点点头。
“晓得了,安姐姐,你回吧!”
安姐姐点点头,依依松开手,一转身像一只快乐的小梅花鹿沿着铁路的下坡,回家去了。
父亲安安静静地站在黑色的枕木上,安安静静地目送着安姐姐的背影,渐渐地他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蓝的
天,白的云,绿的草,红的花,还有这灿烂的阳光,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界限。在这从未见过的奇妙景象里,
父亲清晰地看见安姐姐蓦然回首,璨然一笑如雨后的彩虹,那根扎红头绳的大辫子在安姐姐的后背上一左一右
的甩着,像一只调皮的小八哥,欢快地跳跃着,随着铁路奔向了远方……
爱情像一枚长长的钉子(1)
安姐姐和二妈的出现,像一束阳光照亮了父亲孤独黯淡的青春。
父亲年轻的心真的就多了一份朦朦胧胧的牵挂,真的就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个爱他的妈妈和一个爱他的姐姐 了,似真似幻,若即若离,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差不多隔三岔五的,父亲总是借巡逻查铁路为由,抽空去看看二妈和安姐姐。而每次去,二妈总要尽心搞
点什么新鲜的好吃的给父亲吃,什么花生蚕豆菱角等等总是留着让父亲尝尝鲜。看到父亲的衣服脏了破了,二 妈总是从父亲身上脱下来洗呀补呀的。
这天,父亲又到安姐姐家去了。二妈还特地给父亲包了饺子。坐在一旁的安姐姐水汪汪地看着父亲,愣愣
地出神。父亲把头埋进碗里吃得津津有味,没注意安姐姐的表情。许久,当父亲颤巍巍的目光触到安姐姐波光
潋滟的眸子时,父亲憨憨地笑笑脸红着又把头埋进了碗里。安姐姐出水芙蓉般娇羞地微笑着,轻巧巧地用手拐 子拐了一下父亲的手臂,说:
“小弟,俺听说你喜欢唱歌,是吗?”
“你听谁说的?”
“是舅妈告诉俺的。”
“曹大妈说的?”
“对呀!她说?熏在岗楼你经常唱歌给她听,俺表哥也说你唱得好,像大名星呢!”
“那都是俺唱着玩的,瞎唱。”
“吃完了,小弟也唱个歌给俺听听,好不好?”
父亲没有吭声。
坐在一边的二妈说:“安子,你别说了,让成子好好吃。”
“哼!……”安姐姐朝二妈撒娇似的努努嘴,“好,快吃,小弟快吃!”
等父亲一放碗,安姐姐就急急忙忙地一把把父亲拉到她的房间里,又一把把父亲按在床沿上坐下,自己也
紧挨着父亲坐下来,一只手摇晃着父亲的肩膀,一边催促着:
“快!唱呀,唱一个好听的,给俺听听。”
安姐姐这一催,倒让父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父亲还从来没单独给一个女孩子唱过呢?唱什么呢?这还真 有点儿山歌好唱口难开,父亲不知从何唱起。
安姐姐仍然不停地催着父亲,把头搭在了父亲的肩上。手拉着父亲的手,摩挲着。
父亲想了想,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在哄他睡觉时唱的那首童谣了。于是父亲暗暗用劲地抬了一下头,认真 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了起来——
小喜鹊,叫喳喳,
今天喜事到俺家
俺给姐姐披盖头
俺给姐姐戴红花
呜哩哇,呜哩哇
俺送姐姐到婆家
……
“别唱了!别唱了!”
没等父亲唱完,安姐姐就大声地制止父亲继续唱下去,还用手捂住了父亲的嘴巴,“俺不喜欢听这支歌。 ”
父亲被安姐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怔住了,惊讶地看着安姐姐。
“这支歌是你自己瞎编的吧?”安姐姐问道。
“不,不是。这是俺奶奶教俺的。”
“你不是俺亲弟弟,俺也没有婆家,俺不爱听你唱的这支歌。”说着,安姐姐顺手一把把父亲推倒在了床
上,伏下身子轻轻地说,“好弟弟,你重新唱一个好听的给俺听听,好不好?”
爱情像一枚长长的钉子(2)
父亲笑着,摇摇头。
“你唱不唱?你到底唱不唱?”安姐姐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在父亲的胁窝挠起了痒痒。
父亲忍不住安姐姐挠的痒,一边大笑着,一边哀求道:“好……好姐姐,俺唱,俺唱,好姐姐……,你别 挠痒了,好不好,你让俺想一想。”
说完,安姐姐一把把父亲拉起来两人紧挨着坐好,又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脉脉地望着父亲,笑了……
父亲也笑了……
安姐姐就把脸轻轻地挨着父亲的脸……
……
“成子,你二哥来了。”这时,二妈在外屋叫了一声。
“走吧!”安姐姐有些扫兴,轻轻地抬起耷拉在父亲肩膀上的脑袋,无奈地起身,不情愿地拉着父亲走出 了里屋。
掀开门帘子,只见二哥曹明仁正坐在桌子边上,笑着对父亲和安姐姐说:“吃饺子,也不叫俺来吃一个。 ”
父亲站在安姐姐身后,笑着,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在地搓着,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似的,有些尴尬。
安姐姐笑着跟表哥说:“你这个馋猫!是不是闻着腥味来了!”
二妈站在一边轻轻地嗔怨了一句:“你这丫头,怎么跟表哥说话。”
曹明仁站起来笑着说:“好了,俺漂亮的表妹,俺怕你!俺不说了,行不?”又转头对父亲说:“走吧, 时候不早了。”
父亲点点头,跟着曹明仁一起简单地跟二妈打了个招呼就跨出了门槛。
“大表哥,常带小弟来玩呀!”安姐姐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知道了,表妹,俺和小弟是一个组的,每次查道都是同路,你放心吧!”曹明仁大声地应着。
父亲一回头,看见安姐姐还站在家门口望着他们呢!
此后,每次父亲去了,安姐姐就把父亲拉到她的房里,坐在她的床沿上,给安姐姐唱歌讲故事。比如唱什 么《小白菜》、《小雨点》等等。
小雨点呀,泪汪汪呀,提起爹娘哭断肠呀,
小雨点呀,渐渐长呀,全靠奶奶一手养呀,
小雨点呀,喜洋洋呀,如今有姐又有娘呀,
姐姐待我情意重呀,妈妈爱我情意长呀,
父亲嗓子好,歌儿唱得好听。每次一进屋,安姐姐就吵着父亲给她唱,有时候父亲还给她唱当时的流行歌
曲,像《虞美人》、《手扶栏杆》等等,都是一些情歌。有时候父亲就把刚学会的儿歌和顺口溜拿出来表演一 番,逗得二妈也跑过来听,笑得合不拢嘴。
什么“一个姑娘三寸长,茄子棚里乘风凉,苍蝇大的耗子拉了去,哭坏了丈夫,笑坏了娘”;什么“小小
子儿,上庙台儿,摔了个跟头捡了一个小钱儿,又打油,又买盐儿,又娶媳妇,又过年儿”……等等,父亲开
朗大方活灵活现地唱歌,给安姐姐平静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欢乐。
如果父亲超过五天没有去东圩子,安姐姐也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岗楼看父亲。
父亲如同一只流浪的小鸟,飞呀飞呀,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找到了一颗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小巢
,栖息在一棵春天的树上。尽管这棵树不是什么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却是一棵温暖的树,一棵斑斑驳驳有些阴
凉的树,一棵每片叶子上都长满情每一条枝桠上都滋生爱的树。
爱情像一枚长长的钉子(3)
真的,父亲被爱被亲情包围着了。
转眼端午节到了。那天,我来到了二妈家。
一进门,安姐姐就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来,乐滋滋地拉着我的手说:
“来,小弟,来试试,合不合脚。”
说着,就把我拉到她的屋子里,把我按下坐在她的床沿上,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双灰线尼的布鞋和一双白色 洋纱袜子。
“快,把鞋脱了,穿给俺看看!”
我红着脸,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脱呀,还要俺帮你呀!”安姐姐催促着。
无奈,我只好从命。脱下脚上破旧的脏鞋袜又穿上安姐姐特意给我做的新鞋买的新袜子。
安姐姐帮我穿上鞋,一手握着我的脚脖子一手轻快地在我的脚尖脚跟捏了又捏,说:
“走一走,转转,合脚吗?……让俺看看……不疼吧?”
我穿着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安姐姐弯下腰又按了按我的五个脚趾头。当她发现非常合脚时, 就兴奋地大喊起来:
“俺妈,快来看,俺给俺弟做的鞋,刚刚好呃。”
安姐姐快乐地笑着,一脸的欣慰。
二妈微笑着走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和安姐姐,脸上荡漾着作母亲的幸福和满足。
然而,让父亲想不到的是,从此,爱情像一枚长长的钉子不知不觉地把父亲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