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感到身后飘来的热气,知道甜食正在准备之中。达丽娜会很爱吃,而他已没有胃口。他已经睡过一觉,又冲了个澡,酒也醒了。但他对吃提不起兴趣。
他环视了一下他们的小桌子,他们坐在钱博德餐厅的后部,缀满星星的天花板被强烈的灯光照得很明亮。他的左边,达丽娜正用她中学生水平的法语跟一位年轻的餐桌服务员说话来测度他是不是好脾气。他的右边坐着内奥米·邓恩,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冷漠而矜持,只有你跟她说话时她才开口。他努力想她裸体的样子,想她进入亢奋状态的痴迷样。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不能亵渎一位贞节的女子一样。他对面的椅子空着。
大约15分钟以前,乔治·L·惠勒被叫到内部通话机房,有一个从伦敦打来的电话找他。
惠勒把椅子往后退了退,把最后一点白兰地一饮而尽,抱怨说:“见鬼,谁在这时候打电话?”他走过一个个餐桌,边向船上新认识的乘客打招呼,边走向主甲板上的电话问。
兰德尔懒洋洋地看着服务员为达丽娜送上那道甜食,他听到内奥米在说话。
她对餐桌服务员说:“惠勒先生马上就回来,你现在也可以给他摆上。”
的确,出版商正快速下楼,目不斜视地穿过桌子间的小空隙。他到了之后,兰德尔平静地看着烦躁的惠勒。
惠勒跌坐在椅子上,气得哼了一声。
“运气真不好。”他嘟哝着说,拿起餐巾,沮丧地坐在那儿。
“什么事,惠勒先生?”内奥米终于问。
他这才意识到大家的存在。“是杰弗里斯博士从伦敦打来的。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
餐桌服务员上前要给他送甜食,但惠勒粗暴地吼道:“我现在没胃口吃这玩艺。给我倒点新鲜的美国咖啡。”
“什么样的麻烦?”内奥米小心翼翼地问。
惠勒没理她。他对兰德尔说:“我得说,杰弗里斯博士十分焦虑,他知道我们给你的公关宣传准备时间有限,他知道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和延误。如果在我们需要弗洛里安·奈特时找不到他,我们就有麻烦了。”
惠勒好像不是在做假设,兰德尔大感不解。“为什么我们会找不到奈特博士呢?”
“对不起,史蒂夫,我应该解释一下。杰弗里斯博士离开牛津到英国博物馆找弗洛里安·奈特。杰弗里斯是想通知奈特他被指定跟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工作,作为你的一个顾问专家。在你许多顾问当中,他将是最重要的。奈特博士了解新约的背景——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一世纪的圣经知识——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全面而又精深。他们自然一起讨论了奈特博士这一新任务,然后杰弗里斯跟他说好一起吃晚饭时再继续谈。几小时前,杰弗里斯博士正要出门去赴约,却接到奈特博士未婚妻打来的电话。她也就是瓦莱丽·休斯小姐,人生得聪明美丽,我倒是见过一次。她代表奈特博士打电话来说晚餐必须取消,因为奈特博士突然病倒了,而且还病的相当严重。他不仅今晚的餐会要取消,连明天也不能与任何人见面。”
“听起来那倒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兰德尔说,“如果我明天见不到他,我还可以……”
“问题倒是不在乎明天这一天,”惠勒打断他的话说,“问题是休斯小姐告诉杰弗里斯博士说,在预见的将来,奈特都无法和我们在阿姆斯特丹一道工作。话说到这里,别的再也没谈了。而杰弗里斯博士实在是困惑不安,因此今晚他也没有查问这件事。不过他确实问过休斯小姐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打电话和他的助手取得联系,她却闪烁其辞地说她必须要和奈特的医生商量之后再说,然后她就把电话挂断了。真是奇怪极了,而且也反常得不近人情。如果奈特博士撒手不管,那对我们倒真是一种严重的打击。”
“你说得对,”兰德尔缓缓地说,“这件事听起来真是奇怪极了。”
只有达丽娜没有十分注意这些,她叉起一块糖酥卷,摇动着对惠勒说:“嗨,如果伦敦见不到什么人,或许我们可以一路坐船到勒阿弗尔去?”
惠勒瞪了她一眼。“尼科尔森小姐,在伦敦还有些人要见面,而我们也绝不会到勒阿弗尔去。”他又对兰德尔说,“我已和杰弗里斯博士约好明天下午二时我们和他在大英博物馆见面。我已一再地要求杰弗里斯运用他的权威影响,要奈特博士在康复后立即重新参加我们的工作。这件事对我们说来将会发生立即而重大的影响。”
兰德尔一直在想。他几乎像是随意地说出了他心中要说的话。“惠勒先生,”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奈特博士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惠勒不禁一惊。“哎呀,杰弗里斯没告诉我奈特生的是什么病。这倒是要明天问他的一个好问题呢,不是吗?”
次日的伦敦阴云低重,毫无生气,这景象正符合惠勒等人心情。此刻他们正离开公园大道多彻斯特饭店,驱车前往位于勃隆百里区的大英博物馆的途中。他们三个人都坐在汽车的后座,达丽娜已独自一人在导游的引导下去游览伦敦的风景名胜——西敏寺、皮卡得利广场、伦敦塔、白金汉宫等。
当他们到达大罗素街,在大英博物馆门前停车时,那一排巨大的拱柱不禁勾起了兰德尔另一次来访的回忆。他曾和巴巴拉一道来的,那时的朱迪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回忆起那高大的球形阅览室,围绕着中央服务台的是一环一环的书籍,而在相邻的各个房间和楼上的陈列馆里藏着稀世的宝物。他还记得那些展览中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在1590年刻成的法兰西斯·德瑞克爵士环游世界的路线图;莎士比亚戏剧集的第一版本;贝奥伍甫史诗的早期手抄本;豪雷蒂奥·尼尔逊子爵的航海日记;司各特上校的南极探险日志;中国唐代的玉马;埃及的罗塞达石和在纪元前196年刻在石上的象形文字。
现在,他们在前厅受到了主人的迎接,而后由杰弗里斯博士领着他们越过大理石地板,走向目的地,也就是楼上的副馆长办公室,那也就是奈特博士一向工作之处。杰弗里斯博士与内奥米在船上对他的描述完全一样。他身高不足6尺,一头蓬松的白发,微红的鼻头下有着一对特大的鼻孔,嘴上蓄着稀疏不整的胡子,但他最突出之处还是那悬挂着的夹鼻眼镜。从他那微皱的蓝色西装和陈旧的细条蝴蝶领结上看来,更不难想象他是不重修饰的。
杰弗里斯博士和惠勒并肩缓步前行之时,兰德尔不禁暗想不知惠勒会不会问及奈特博士的事。果然,惠勒像是和他心犀相通一样,已开口问道:
“喂,教授,我想请教一下,奈特博士的病况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你的。我们的奈特博士究竟怎么啦?”
但杰弗里斯博士好像对这个问题茫然无知一样。他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略作沉思,回头说:“我想——有一件事情,兰德尔先生,在我们未上楼之前,有件东西你该去看一看。我们两种最古老的圣经,一是西奈半岛的手抄本,一是亚历山大的手抄本。嗯——这在你们讨论时,你一定听到提起过。如果你有时间,我建议你顺道前去参观一下。”
在兰德尔没回答之前,惠勒已抢着替他说:“教授,当然了,史蒂夫对什么都想看一下。请前头带路吧……史蒂夫,过来和我们一道走,内奥米不会介意我们都不理她的。”
于是兰德尔跨前两步,来到杰弗里斯博士的右边。
“那就放在手抄本陈列厅,里面保存的都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博士说,“兰德尔先生,你知道在奥斯蒂亚这次最了不起的发现之前,最古老的就是约翰福音的断页残篇了,那是在公元150年希腊文字的,也是在埃及的废墟中发现的,目前都保存在曼彻斯特的约翰·赖兰图书馆中。此外,我们还有一些新约全书里的部分草纸抄本,那是住在伦敦的一个美国人切斯特·贝蒂所获得的;另有一些是一个瑞士的银行家马丁·博德莫尔所搜集,那些都是公元两百年的遗物——”他拖长了声音,微笑着转头向兰德尔一瞥。“不过,那些你不会感兴趣的,还请你原谅我的迂腐才好。”
“哪儿的话,博士,我是来这里学习的。”兰德尔说。
“嗯——是了,你会学到一些的,一些年轻的学者们会对你更有帮助。不过,让我这样说一句,除了在奥斯蒂亚所发现的詹姆斯福音之外——当然这是最重要的一种,其他的都难与比拟——我想把在过去十九个世纪中出现的圣经,按照其价值大小,排列出如下的一个顺序。”
他在进入手抄本大厅之前稍停了一下,低头沉思,显然是盘算着如何评定在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手抄本圣经的价值。
“第一,”博士说,“就是1947年在死海地区出现的500张羊皮和纸草卷轴。第二,是1859年在西奈山圣凯瑟琳修道院发现的西奈手抄本。这是在第四世纪时希腊文字的《新约全书》,现在保存在我们手里,你等下就可以看到。第三,是1945年在上埃及出土的内格·哈马迪经文,这包括了十三卷纸草稿件,是被一个农夫耕田时在一个陶器罐子里无意发现的。在这个第四世纪的产物中,有114条提到耶稣,这里面有一些是前所未闻的资料。第四,是梵蒂冈抄本,那是大约在公元350年时写的希腊文圣经,现在则存在梵蒂冈图书馆里,其来源不详,它是在1628年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送给英王查理斯一世的礼物。”
“我痛惜自己的无知,”兰德尔说,“因为我连什么是古抄本都分不清。”
“这个问题问得好。”杰弗里斯说,博士如数家珍似的侃侃而谈,其中一些真是兰德尔前所未闻的。
于是他插口问道:“除了以上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有的。只是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