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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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6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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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同光悄悄叫了几声妈,就踮着脚走到大妈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他的屁股刚一挨床,大妈立即条件反射似的,身子往上一耸,让那两块砖重新吊起来。 
  由于用力过猛,大妈满脸的皱纹缩成一饼,嘴却大大地龇着。里面已不见一颗牙齿。 
  杨同光明白了,那两块砖一定让大妈难受,但她不敢在赵新华面前把砖放在地上,因为那是花钱的,放到地上就等于白花钱了。 
  大妈,杨同光揉了揉鼻子,细声说,你要是受不了,就像刚才那样睡吧。 
  大妈睁开了眼睛,说娃娃是你呀。又很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吊着吧,那是花钱的呀。大妈的眼里丝毫没有睡眠的影子。 
  杨同光说大妈你是装睡? 
  大妈的脸舒展开了,说我也不是装,我是看新华累得可怜,就……装着睡了,好让她回家去把脚打直了过个夜。又说,新华就是脾气大了些,可她人真是没说的,你要对她好哦。 
  杨同光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大妈说。然后她突然悲戚起来,说娃娃呢,是我把你误了的…… 
  杨同光知道她又要提那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事情。这些年,只要赵新华不在,大妈就要说起那件事情。当时,上海那位数学家来信邀请杨同光的时候,杨同光实在太想离开矿山重返上海,他分明知道大妈的身体比他刚毕业时更差,天气一变,她的腰就痛得像扁担在砍,但他还是回到后山的家里,征求大妈的意见。大妈反应的剧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本是平心静气地在剁洋芋,听了他的话,立即将铡刀一扔,扶住自己的腰,痛得哎哟连天,大汗淋漓!她说你走吧,你走!我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你管我做啥呢!他什么都明白了,大妈是不让他走。他把老师那封信在贴心的地方揣了半个月才回复,信笺上留下了斑斑泪痕。 
  这件事赵新华并不知道。她只明白杨同 
光拒绝去上海是因为大妈,并不知道杨同光还去征求过大妈的意见。杨同光多次告诫大妈:你不要在新华面前提这件事,否则,她会恨你的…… 
  大妈又说,娃娃呢,是我把你误了的!大妈悲伤的调子,穿胸透骨。 
  杨同光拦住她说,那不怪你,那是我自愿的!你不要再说那事好不好? 
  大妈知道杨同光说的是假话,甚至是气话,心里越发的疼痛和愧悔。作为母亲,她分明感觉到,这些年来,虽然同光受着上上下下的尊敬,可是他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她掬了几下瘪瘪的腮帮,好,我不说了……我在医院躺这么久了,你哪来那么多钱给我治病?到底花出去了多少钱?听她说——大妈指了指一个像拉锯一样打着鼾的病友——吊这两块砖砣砣一天都是好几十呢! 
  这证明,赵新华还从来没在大妈面前抱怨过钱的事。 
  杨同光说你自己安心休养,钱的事你别管。 
  我咋能不管?都把钱花在我这个老不中用的身上了,你儿子读书咋办? 
  杨同光说我叫你别管你就别管。 
  大妈不再言声。人老了,许多事情,真叫你管你也管不了。她的眼神沉得很深,沉到了过去的岁月里。那时候,她还是山里一个年轻妇人,矮小羸弱的身躯后面,拖着四个孩子。杨同光的堂哥堂姐,年龄相差都只有一岁,最小的那个只比杨同光大两岁,四个孩子就像四只雏鸟,成天对着大妈嗷嗷待哺,大妈是怎样熬过来的,杨同光并不十分清楚,他只记得,当他晚上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常常听见大妈房间里传出微弱的声音,像呻唤,又像叹息。这声音让他害怕,加上饿,就哭。他一哭,另外三个也跟着哭。他们同样饿得睡不着。整个村落里只有他们的哭声,连狗也不叫。这时候,大妈总是无可奈何地怒骂着,慢慢起床,接着听到她揭开泡菜坛子的声音,接着闻到了一股质地饱满的酸辣气息。大妈摸出一片泡青菜,走到他们床前,一绺一绺地撕,撕成四份,再喂进他们嘴里。大妈说,快吃,吃了睡!泡青菜也是粮食,吃了那么一绺,果然就不饿了,几个人就安静了。大妈回到隔壁的屋子里去,立即传过来她咂手指的声音。她的手指上沾着盐水,她在舔那盐水。 
  后来,杨同光大些了,饿得再狠晚上也不哭。他已经明确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他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大妈,要是大妈不喜欢他,就会把他扔掉,让山上的野狗掏空。有段日子,杨同光觉得大妈真是想扔掉他的,因为她总是莫名其妙地一把拽住杨同光的手,泪水说来就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摇得风快。这么摇上好一阵,她才把手松开,按着自己的胸口,哑声哑气地说,娃,捡柴去。大妈又给他派活了,证明不会扔他,杨同光才从恐惧的泥沼里爬出来,拿着小弯刀上山。不管干什么活,他都力图于得最好,后来读书,也要读到最好。他以这种方式让大妈宽心,为自己留住一个家。他的堂哥堂姐都是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而他却一直念到了大学,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他的成绩太出色了,大妈说,这么好的成绩不读,可惜!她的理由就这么简单,而她却为这简单的理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上中学后,堂哥堂姐明显对他读书有了意见,堂姐甚至撕了他的书本来做鞋样,但大妈就怕他“可惜”,呵斥自己的儿女,照样送杨同光上学。大妈白天种地,晚上去矿上做选煤工攒书学费。所谓选煤工,就是站在离井口不远的地方,将传输带或矿车从井下送出的煤做第一道筛选,捡出其中的矸石;矿上缺人手,加上这活又单调又艰苦,就让矿工家属和附近的农民去做。大妈一站就是大半夜,一双手磨得稀烂,流出的血把手上的煤灰冲出一道道黑色的沟壑,大冬天里,回来也把腿伸进凉水里消肿;而且她每次回来都不是打空手,她带着一个篓子去,将矸石背回家,用锤子敲打,把其中含着的一丝丝儿煤剔出来,积攒到一定数量了,就背到十五里外的乡场上去卖掉。到他念高中时,堂哥堂姐都到了婚嫁的年龄,而家里的全部精力,还放在杨同光身上呢。当大堂哥的未婚妻因为大妈家的穷困退了亲,三兄妹对大妈终于产生了恨,说杨同光才是你生的,我们三个都是你从矸石山捡回来的!杨同光刚上大学,他们全都去了新疆,出去就没回来过,信也很少有。这几年,干脆就没有一封信。他们说反正杨同光才是你的亲儿子,你也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就让杨同光为你养老送终吧…… 
  此时,杨同光坐在大妈的病床边,把手伸进被盖,握住大妈干枯僵硬的五指。他知道,大妈多么盼望他远走高飞,当时之所以那么决绝地不同意他去上海,是因为她太孤独了,她害怕杨同光一走,就没有一个儿女再认她了。同时杨同光也清楚,他欠大妈最多的,就是恶化了她和自己儿女的关系。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大妈虽然嘴上不说,可她心里的疼痛,时时处处都能触摸到。只要她空下来,就常常望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呆;那个想象的方向就是她儿女们讨生活的地方。每当杨同光拿回一封信,她的眼睛都希望从杨同光的神情中剜出她渴望的内容,杨同光把信放下,并没给她说什么,她一有机会,就偷偷去摩挲那封信。有好多次,杨同光都想对她撒谎,说那是堂哥堂姐写来的,但他知道,尽管大妈不识一个字,心里却是敞亮的,他不能这样欺骗她。 
  大妈又闭上了眼睛,轻重不一地呼吸着病房里暖烘烘的空气。 
  她一定又在舔食自己心灵上那块溃烂的伤口。 
  时光慢慢流走,大妈的手指松软下来,睡了过去。 
  杨同光站起身,揭开大妈脚头的被盖,他发现,大妈的左腿已经缩短了至少一寸。 
  空气越来越辛辣。新州市就是这样,越往早晨走,空气反而越变越辣。辛辣味还没凝聚到最坚硬的时候,赵新华就来了。她的眼睛红肿得那么厉害,眉毛也像是肿的。昨夜里,她不知独自伤心成啥样了。 
  杨同光把她手里提的菜接过来,又把她敞开的外套往拢合了一下,说你这么早来做啥? 
  你要赶回去上课,我不来咋行? 
  每次吵过架之后,只要赵新华自己想过来了,她的声音里就总是带着嘶哑的柔和。而且,她会尽自己的全部努力,来表达她对丈夫的关怀;虽然骂他是窝囊废,可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关系如此简单又如此深厚。 
  杨同光蹲下去择菜,可赵新华不让他择,赵新华说你自己走吧。赵新华说菜汤已经做好了,盖在锅里的,馒头回去自己热。 
  杨同光站起来,说那我就走了。 
  外面只有稀薄的晨光,地上却亮汪汪的。昨夜的某一个时刻下过雨了。 
  反正时间还早,杨同光不想从公路上回去,想走小路新鲜新鲜。 
  沿通向院区背后的巷道插下去,就是傍农田的土路。土路上湿洇洇的,荒草伏地,证明昨晚上的雨并不小。杨同光掐着时间,步子不紧不慢。在他的身前,天光春花似的次第开放。当他穿过一片青纱帐,天就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孔被野花环抱的砖窑,窑边立着一老一少两个农人和一匹个子很小的栗色马,彼此都在高天之下静默着。农人把赤红的砖块往马背上放,马的腰一寸一寸地往下塌,塌成绷紧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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