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要走了,〃弗兰克用奇怪的、无力的声音说道,〃我要去参加吉米的拳击班,我不会再回来了。〃
〃你一定得回来,〃帕迪喃喃说道。〃我怎么对你妈说呢?对她来说,你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重要,她决不会宽恕我的。〃
〃告诉她,我去参加吉米的拳击班了,因为我想出人头地。这是实话。〃
弗兰克异样的黑眼睛闪着嘲讽的光芒。这眼睛还在神父初次见到时就使他感到惊奇,灰眼睛的菲和蓝眼睛的帕迪怎么能生出黑眼睛的儿子?拉尔夫懂得孟德尔①定律;即使菲的灰眼睛也不可能造成这种现象。
①孟德尔,1882…1884年,奥地利生物学家、遗传学家。译注
弗兰克拾起帽子和外套。〃噢,这是实话!我早就该明白的你没有妈妈在一间房子里弹钢琴的回忆!这表明你是在我后边得到她的,她先属于我。〃他哑然而笑,〃没想吧,这些年来我总是抱怨你拖她的后腿,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拖她的后腿,弗兰克,谁也没有!〃神父喊道,想把他拉回来。〃这只是上帝那难以捉摸的伟大计划的一部分;你应该这样想!〃
〃上帝那难以捉摸的伟大计划!〃从门口传来了那年轻人嘲讽的声音,〃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你当神父时,比应声虫高明不了多少!我说上帝保佑你,因为你是这里唯一不了解上帝的人!〃
帕迪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他吃惊地看着跪在炉子旁,哭得东倒西歪的梅吉。他站起身来,走到她在前,但拉尔夫神父粗暴地把他推开了。
〃别碰她。你干得已经够了!柜橱里有威士忌,去喝点儿吧。我先送她去睡觉,然后回来和你谈谈,你别走。伙计,听见我的话了吗?〃
〃我会呆在这儿的。神父。让她去睡吧,〃
在楼上那间迷人的、苹果绿色的卧室里,神父替小姑娘脱掉了外衣和衬衫,让她坐在床边,然后再给她脱去鞋袜。安妮送来的睡衣放在枕头上。在脱她的内裤之前、他把睡衣拉过来,从她的头上轻轻套下。他一直跟她扯着不相干的闲话,比如扣子拒绝解开啦,鞋带顽固地紧缚着啦,缎带解不开啦,等等。她是不是在听,那就很难说了。烦恼、痛苦和难以方喻的童年悲剧,远远超过了她这种年纪可以接受的范围。她的眼睛越过他的肩头,忧郁地凝望着。
〃现在躺下,亲爱的姑娘。安心睡吧,我一会儿就来看你。别担心,听见了吗?咱们以后再谈这件事。〃
〃她好吗?〃当他回到客厅时,帕迪问。
拉尔夫神父伸手去拿柜橱上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我真的不知道,老天在上,帕迪,我想知道什么对爱尔兰人祸害更大。是酒呢?还是脾气?是什么使你说出那番话?不,别忙着回答!当然是脾气喽。当然,没错儿!我头一眼看见他时,就知道他不是你们的孩子。〃
〃没有什么能逃掉你的眼光,是吗?〃
〃大概是吧,反正我的教民遇上麻烦或有痛苦时,我不用费多大劲就看得出来、既然看出来了,尽力帮忙就是我的责任。〃
〃神父,你在基里是深受爱戴的。〃
〃毫无疑问,这靠的是我的脸和我的身材,〃神父尖刻地说道;他本来想轻描淡写地讲这话的。
〃你这样想吗?我不赞成。神父,我们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精神上是个很好的引路人。〃
〃(口害),不管怎么说,我好像完全卷进你们的麻烦中去了,〃拉尔夫神父不安地说道。〃伙计,你最好把心里话都倒出来吧。〃
帕迪凝视着火光,在神父送梅吉睡觉去时,他尽量把炉火添旺,并以极度的懊悔和狂暴做这件事。他手中的空杯不断地颤动着;拉尔夫神父站起身,把酒瓶拿来,把那杯子倒满。帕迪考虑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擦掉了脸上挂着的泪水。
〃我不知这弗兰克的父亲是谁。这件事发生在我见到菲之前。她家人的社会地位在新西兰首屈一指、她父亲在艾希伯顿以外的南岛上有一大笔小麦和羊群的财产;钱算不上什么东西;菲是他的独生女。据我所知,他为她安排生活到故国去旅行,在社交界露面,找一个好丈夫。当然,她在家里从来不干活。他们有女佣人、男管家、马车和马,生活得就象贵族。
〃我是个挤奶工,我常常从远处看见菲带着一个大约一岁半的男孩子散步。后来,老詹姆斯阿姆斯特郎米找我。他说,他女儿玷污了他的门风,没结婚就有了孩子。当然,这件事被压了下来;他们想把她赶走,可她祖母唠唠叨叨,不肯答应,他们别无选择,只好把她留下。尽管这是件尴尬的事。现在,她祖母快死了,谁也拦不住他们把菲和那孩子赶走。詹姆斯说我是单身汉,要是我肯娶她,并保证把她带离南岛,他愿意付给我路费,外加500镑。
〃是的,神父,这是我的运气。我厌恶单身生活了。但我一直是个腼腆的人,从没和姑娘好过。这对我来说似乎是个好主意,老实说,我才不在乎那个孩子呢。她祖母听到了风声,便派人来找我,尽管她病得很厉害。我敢说,她平时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但却是一位真正的贵妇人。她把菲的事给我透露了一些,但没说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懒得问。把正她要我答应对菲好她知道,她一死,他们就会把菲从那地方赶走,于是,她建议詹姆斯为她孙女找个丈夫。我很可怜那老家伙;她太喜欢菲啦。
〃神父,你相信吗?我第一次接近菲并向她打招呼,就是我娶她的那天。〃
〃哦,我相信。〃教士摒着呼吸说道。他望着杯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尽,又伸手去拿酒瓶,给他们两人各斟一杯。〃因此、你娶了一个地位比你高得多的贵妇,帕迪。〃
〃是的。起首,我怕她怕得要死。那时候她太缥亮了,神父,所以……我都傻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好象那不是她,好象这事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她现在仍然很美,帕迪。〃拉尔夫神父温和地说道。〃从梅吉的身上我能看出她上世纪以前的样子。〃
〃对她来说日子可不轻松,神父,可我不知道我还做些什么别的。至少,她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没受过虐待。一直过了两年我才有勇气呃,成为她真正的丈夫。我不得不教她做饭、拖地板、洗熨衣服。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神父,我们结婚这许多年来,她既不抱怨,也不笑不哭。只有在我们同床共枕时,她才显得有点儿情绪,但她从来不张口。我希望她说话,但又不想让她说,因为我一直在想,要是她说的话,一定是叫那人的名字。哦,我并不是说她不喜欢我或我们的孩子。但我太爱她了,不过我似乎觉得她一直没有这种那种感情,除了对弗兰克。我一直都明白,我们加在一起也赶不上她对弗兰克的爱,她一定爱他的父亲。可我一点儿也不了解那男人:他是谁?为什么也不能嫁他?〃
拉尔夫神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眨动着眼睛。〃哦,帕迪,真是活受罪啊!谢天谢地,幸亏我没勇气去沾这种生活的边。〃
帕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唉,现在我沾上了,神父,对吗?我把弗兰克赶走了,菲永远不会宽恕我的。〃
〃你不能跟她说,帕迪。不,你千万别告诉她。就跟她说弗兰克跟拳击手们跑了,就这样说。她清楚弗兰克一直不安分;她会相信你的。〃
〃我不能那样做,神父!〃帕迪惊呆了。
〃你必须这样做,帕迪。她经历的辛酸苦难还少吗?别再给她加码了。〃他心里却在想:谁知道呢?也许她终将学会把对弗兰克的爱给予你,给予你和楼上的那个小东西。
〃你真这么想吗,神父?〃
〃是的。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可梅吉怎么办?她全听见了。〃
〃别担心梅吉,我会照料她的。我想,她除了明白你和弗兰克吵了架,别的什么都不会明白的。我会让她明白,既然弗兰克跑了,再把吵架的事告诉她母亲,只能往增悲伤。此外,我有个感觉:梅吉不会先对她母亲多说什么的。〃他站起身来。〃去睡吧,帕迪。你明天参加玛丽的舞会时。得显得若无其事,记住了吗?〃
梅吉没有睡着;床边的小灯闪着昏暗的光,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教士坐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她发辫上一动不动的毛发。他仔细地解开蓝缎带。轻轻地拉着,直到头发散落地枕头和床单上。
〃弗兰克走了,梅吉。〃他说。
〃我知道,神父。〃
〃你知道为什么吗,亲爱的?〃
〃他和爸干了一架。〃
〃你打算怎么力?〃
〃我要和弗兰克一起走。他需要我。〃
〃你不能走,我的梅吉。〃
〃不,我能走。我本打算今晚就去找他的,可我的腿发软,我也不喜欢黑夜。但一大早我会去找他的。〃
〃不,你千万别这样做。你知道,弗兰克得有自己的生活,他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我知道你不希望他走,但他很久以来就想走了。你千万别自私;你得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千篇一律的重复,他想,要继续把这种观点灌输给她。〃我们一旦长大成人,自然就有权利希望离开自己生长的家,到外面谋生活;弗兰克是个成年人了、现在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和家庭。你明白吗,梅吉?你爸和弗兰克吵架只是表明弗兰克想走了。这不是因为他们互相厌恶。许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一种借口。这次吵架给弗兰克找到了一个去做他长期以来就想做的事情的借口,一个弗兰克离开的借口,你明白吗,我的梅吉?〃
她的眼光转到了他的脸上,停在了那里。那双眼睛是如此疲惫,如此充满了痛苦,如此老气横秋。〃我明白。〃她说。〃我明白,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弗兰克就想走,可他没走成。爸把他带了回来,强迫他和我们呆在一起。〃
〃但这次爸爸不会把他带回来了,因为爸爸现在不能强迫他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