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该休息了,我自己来。”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丈夫“:还是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进厨房里去了。不一会,传来了松柴“毕毕剥剥”的燃烧声。林涛朝厨房里望了一眼,火光映红了妻子那张沉思的面孔。这声音,这火光,这神态,唤起了他遥远的记忆。
他俩的相识是偶然的,又像是必然的
“火要空心,人要忠心。”他忘不了她说过的这句话。
火柴快划完了,两腮吹痛了,灶眼里还不见火光,只有滚滚的浓烟伴着刺鼻的气味直往外冒,眼泪鼻涕呛了出来。
他这个路线工作队员什么也不会,对着只见烟雾、不见火光的灶坑,一筹莫展。
她来了,是带着一串笑声来的。
她利索地抽掉了几根柴块,像施了魔法似的,剩下的就自动燃烧起来了。
他感激地望着她。
“火要空心,人要忠心。”她很认真地说,像母亲在教导孩子。
火燃了,她仍不愿离去,坐在灶边,慢慢地添着柴块。
红红的火光映着她,映着她手中抚弄的辫梢,映着她圆圆的脸和脸上的酒窝。
他还从未这样打量过一位陌生的姑娘。想到离别不久的高慧,想到和高慧的种种柔情,他像犯了罪似的,收住了斜视的目光
水提来了。蓝淑贞拢了拢下滑的头发。灯光下,她前额的伤疤跳入了林涛的眼帘,遥远的记忆又翻过了一页他恨那场灾难,但又感谢那场灾难,想不到那场灾难竟成了他俩的媒人。
那场灾难的组织者是高慧的哥哥—高炳生。这位工作队组长怀着虔诚的感情,热衷于修造时髦的大寨田。成片的森林被砍光了,得到的是一层层褐黄色的梯田。一片森林就是一座水库、一座肥料厂啊!还有那稀有树种,更是无价之宝!立志于献身林业的林涛,对此怎能熟视无睹呢?
他挺身而立,理直气壮地与组长对着大干了一场。后果可想而知。
批斗会代替了林业科技讲座被斗者的反驳激怒了一位打手。一阵风声,木棍迎面击来是她,就是她奋不顾身挡住木棍。她捂着额角蹲下了,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清冷的月光射进了反省室。吼叫了一天的斗士们累了。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位自讨苦吃的人呢?冷月凄风,饥肠辘辘,心境悲凉
她来了。她手提竹蓝推门面入。一钵米饭,一碗熏肉,再加一条煎鱼。他望着她那惨淡的微笑和额上染上血迹的纱布,泪水滚下了面额,滴落在碗中。
他担忧地问“:你不怕被人看见吗?”
她自嘲地说“:‘铁姑娘’队长,也算一顶红帽子吧!”
她留下了温暖和希望,悄悄地走了
她怎么又成了自己的妻子呢?是出于感恩吗?
那封信至今还是一个谜。不测风云带来了高慧的一封难解其意的绝情信。他当即回信询问原因,却石沉大海。
多年的感情从此冻结。是因为自己挨过批斗?还是她哥哥从中作梗?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猜不透。
“水快凉了!”蓝淑贞催促道。
“哦!”林涛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边脱衣服边说“,你去睡吧”
“不忙,”蓝淑贞迟疑地说“,我有话话,跟你讲。”
“也好,我也想了解一下山林纠纷的情况。”
“那你快洗吧。”
在哗哗的水声中,蓝淑贞思索着究竟该怎样说才好她想说的话很多,有些是不能说的,有些却必须要说。
结婚后,她才知道林涛和高慧曾热恋过,她为自己当初的冒失感到羞愧。前些日子,一位从县城来的老姐妹,关心地告诉了她一些传闻。她了解林涛。她相信林涛。她对这些表示怀疑。不过,下午林场的那一幕和种种微妙的迹象,又使她感到苦恼和忧伤不管怎样,这些话不能对丈夫说,他正处在漩涡中,当务之急是劝他退出来,那些事情就暂时藏在心里吧!
这场山林纠纷的历史和现实背景十分复杂,她虽不十分清楚,也有所了解。近年来,双方多次发生冲突,几次处理都不了了之。县里每次派来的工作组,总是模棱两可地表表态,作一通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的指示,就拍拍屁股走了。是他们糊涂吗?恐怕未必。因为双方的林界根本无法弄清;林界不清,如何处理呢?而对这次山林纠纷的处理,情况更复杂,这位善良的妻子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丈夫可能会卷入这场纠纷中,不能自拔。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她应该协助县长工作,作为一个妻子,她又不忍看到丈夫威信扫地,陷于窘境。
林涛能够理解妻子的这一片良苦用心吗?
五
玉女峰是大青山的主峰,小青河像那位传说中仙女的飘带,从玉女峰上飘飘悠悠地落下来,然后绕山穿谷,又折回大青山脚,缓缓东去。
山门,就座落在小青河旁这是一个古老风貌和现代文明并存的寨子。在垂柳依依的河边,一架筒车在“咿咿呀呀”地转着,打上来的水又流入河中。。人们已不再需要这原始的灌溉设施,它却仍然哼着一支古老而永恒的曲子,似乎在诉说自己被遗弃的痛苦。不远的下游,还有一座被废弃的水碾房,它却再也发不出声响,只是默默地蹲着。人们没有毁掉它们,也许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曾帮助人类度过了艰难,抑或是想让子孙后代见识一下这些历史的遗迹。
离河岸不远,一幢幢吊脚楼松散地分布着。木皮屋顶长满了青苔,烟熏火燎、风雨浸蚀的板壁已腐朽发黑。现在,它们大都成了堆放肥料和废物的仓库,可怜地淹灭在春笋般拔地而起的红砖楼房中,这些楼房均是近几年修建的,古老的庙宇式风格和现代的盒子式结构掺杂在一起,加上装潢花俏的外观,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令人惊讶的是,在每栋楼房的上空,都竖有一杆电视天线,给这古老的山寨增添了几份现代化的色彩。
在小青河上游有一片开阔地,山门大队就在这里开辟了一个“工业区”。有木材加工厂、集材站、停车场、招待所、电站还有一幢设计新颖、建筑考究的办公楼,被山民们戏称“山门政府”。踏上这块土地,一派繁忙景象就呈现在眼前。圆锯的啸叫声,马达的轰鸣声,汽车的喇叭声,拖拉机的突突声,加上滚滚的浓烟和飞扬的尘土,使人仿佛置身在闹市之中。谁能相信,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原呢!谁又能相信,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在短短的时间里,办起了如此兴旺发达的事业!
说到山门的飞跃,首先要归功于颇具规模的木材加工厂。这里日夜加工木材,生产各种规格和类别的半成品,从大型建筑材料到小型家具用料,从廉价的包装箱到贵重的乐器用材,在这里都能进行成批加工。这些产品畅销全国各地,供不应求。利润丰厚的加工业,给山门带来了繁荣、富裕和声誉,也给山门人带来了楼房、存款和家庭现代化。
不过,创办和管理这种企业的人,不仅需要才干和胆识,更需要关系和背景。山门大队支部书记周振武就是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是一个秋阳明丽的早晨,金色的阳光照着山门大队的办公楼。凉风习习,从旁边的厨房里飘来一阵阵香气。
门边,几个系着围裙的妇女在宰鸡褪毛。楼上的会议室里,已布置得焕然一新,水磨石地面擦得溜光铮亮。正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奖状和锦旗。一个两尺见方的大红镜框内,嵌着半年前的一张省报,在头版的位置上载有《山门大队人均超双千》的报道。中央的会议桌上,摆着几盆盛开的菊花。
玻璃台板下,压着山门人引以自豪的各种照片:有电视台拍摄“电视村”时赠送的山门全景,有各级领导的参观留影,有周振武当上省劳模时的英姿
今天,这里将要举行一次重要谈判,企图解决这次山林纠纷和历次谈判中都没有结果的林界问题。由于青山林场和山门大队的林界在历史上就混淆不清,加之这些年来政策不稳,林权多变,以及林场的多次上马下马,林界问题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这次谈判是周振武主动提出来的,他认为林界不清楚,是非就无法判断,纠纷就不能解决。。林涛对他的提议也表示赞同。
对这次谈判,周振武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他让马会计整理了历年绘制的天然林图和造林图,以及各种数据和文字资料。
此刻,周振武坐在会议室斜对门的办公室里,正在翻阅资料,斟酌措词。旁边摆着一盆原封未动的早点,他手中的烟蒂快燃完了。他的面孔是那样光洁和年轻,但沉思的神态却显示出他的成熟和老练。
“吱”的一声,门推开了,一个细眉细眼的老头走了进来他就是山门大队的马会计。
马会计喉咙里咕噜噜地响了一阵,悄声对周振武说:
“证人都到齐了。”
“让他们到会议室休息一下吧。”
马会计转身走了。
周振武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位谈判的首席代表,现在是胸有成竹。他不仅有充足的材料,还有会说话的人证。这些证人别看是些牙齿脱落、须发皆白的糟老头,可却是山门大队的活宝,每次谈判都让对方感到头痛。
他正想去向这些老头问声好,络腮胡子带着一脸怒气闯了进来。
“娘卖×!人都打死了,还谈什么判?!
周振武带着一种冷静的威严说“:安葬费、抚恤费,大队都答应解决,你还想干什么!”
络腮胡子愤怒地一扬手“:不行,要由林场出!”“你管谁出?只要钱到手就行了!”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炳生这小子!当初你”
不待络腮胡子说完,周振武恼怒地打断他的话:“你东西也砸了,人也打了,我不准你再胡闹下去!”
络腮胡子被彻底激怒了,吐沫四溅:“娘卖×!你把老子当猴耍,老子砸烂你的会场!”
“乓”地一声,桌子上的茶杯跳了起来,周振武声色俱厉地喝道“:敢?!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