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决不去的。”赵昂急忙扯开道:“三官,岳父是这样执性的,你且依他
暂去,待气平了,少不得又要想你,那时却不原是父子翁婿。如今正在气恼
上,你便哭死,料必不听。”廷秀见丈人声势凶狠,赵昂又从旁尖言冷语帮
扶,心中明白是他撺掇,料道安身不住,乃道:“既如此,待我拜谢了母亲
去罢。”王员外那里肯容,连先生也不许他见。赵昂推着廷秀背上,往外而
去,道:“三官,你怎么恁样不识气,又要岳母做甚?”将他推出大门而去,
正是:
人情若象初相识,到痛终无怨恨心。
且说徐氏在里面听得堂中喧嚷哭泣,只道王员外打小厮们,那里想到廷
秀身上,故此不在其意。童仆们也没一个露些声息。到午后闻得先生也打发
去了,心中有些疑惑。问众家人,都推不知。至晚,王员外进房,询问其故,
方晓得廷秀被人搬了是非赶逐去了。徐氏再三与他分解,劝员外原收留回来。
怎奈王员外被谗言蛊惑,立意不肯,反道徐氏护短。那玉姐心如刀割,又不
敢在爹妈面前明言,只好背地里啼哭。徐氏放心不下,几遍私自差人去请他
来见。那些童仆与赵昂通是一路,只推寻访不着。
按下徐氏母子,且说廷秀离了王家,心中又苦又恼。不顾高低,乱撞回
来。只见文秀正在门首,问道:“哥哥如何又走转来?”廷秀气塞咽喉,那
里答得出半个字儿。文秀道:“哥哥因甚气得这般模样?”廷秀停了一回,
方将上项事,说与兄弟。文秀道:“世态炎凉,自来如此,不足为异。只是
王员外平昔待我父子何等破格,今才到家,蓦地生起事端。赵昂又在旁帮扶。
必然都是他的缘故。如今且莫与母亲说知,恐晓得了,愈加烦恼。”廷秀道:
“贤弟之言甚是。”次日,来到牢中,看觑父亲。那时张权亏了种义,棒疮
已好,身体如旧。廷秀也将其事哭诉。张权闻得,嗟叹王员外有始无终。种
义便道:“恁般说起来,莫不你的事情,想是赵昂所为?”张权道:“我与
他素无仇隙,恐没这事!”廷秀道:“只有定亲时,闻得他夫妻说我家是木
匠,阻当岳父不要赘我。岳父不听,反受了一场抢白。或者这个缘故上起的。
种义道:“这样说,自然是他了。如今且不要管是与不是。目下新按院将到
镇江,小官人可央人写张状子去告。只说赵昂将银买嘱捕人强盗,故此扳害。
待他们自去分辨。若果然是他陷害,动起刑具,少不得内中有人招称出来。
若不是时,也没甚大害。”张权父子连声道是。廷秀作别出监。兄弟商议停
当,央人写下状词,要往镇江去告状。常言道:“机不密,祸先招”。这样
事体,只宜悄然商议。那张权是个老实头,不曾经历事体的;种义又是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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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说话全不照管,早被一个禁子听见。这禁子与杨洪乃是姑舅弟兄,闻
此消息,飞风便去报知。杨洪听得,吃了一吓,连忙来寻赵昂商议。走到王
员外门首,不敢直入。见个小厮进去央他传报说:“有一个姓杨的,要寻赵
相公说话。”赵昂料是杨洪,即便出来相见,问道:“杨兄在甚话说?”杨
洪扯到一个僻静所在,说:“张廷秀已晓得你我害他,即日要往按院去告状。
倘若准了,到审问时,用起刑具,一时熬不得,招出真情,反坐转来,却不
自害自身!幸喜表弟闻得来报,故此特来商议。”赵昂听了,惊得半晌说不
出话来。良久道:“此便怎么好?”杨洪道:“一不做,二不休,相公便多
用几两银于,我便拌折些工夫,连这两个小厮一并结果了,方才斩草除根。”
赵昂道:“银于是小事,只没有个妙策。”杨洪道:“不省着他们是个穷鬼,
料道雇船不起,少不得是趁船。我便装起捕盗船来,教我兄弟同两个副手,
泊在阊门。更令表弟去,打听了起身日子,暗随他出城,招揽下船。我便先
到镇江伺候。孩子家那知路径。载他径到江中,撺入水里,可不干净?”赵
昂大喜。教杨洪少待,便去取出三十两银子,送与杨洪道:“烦兄用心,务
除其根!事成之日,再当重谢。”杨洪收了银子,作别而去。
且说廷秀打听得按院已到,央人写了状词,要往镇江去告。那时陈氏病
体痊愈,已知王员外赶逐回来,也只索无奈。见说要去告状,对廷秀道:“你
从未出路,独自个去,我如何放心。须是弟兄同行,路上还有些商量。”廷
秀道:“若得兄弟去便好。只是母亲在家,无人伏侍。”陈氏道:“来往不
过数日。况且养娘在家陪伴,不消牵挂。”廷秀依着母亲,收拾盘缠,来到
监中,别过父亲,背上行李,径出阊门来搭船。刚走到渡僧桥,只听得背后
有人叫道:“二位小官人往那里去?”廷秀道:“往镇江去。”那人道:“到
镇江有便船在此。又快当,又安稳。”廷秀听说有便船,便立住脚,与文秀
说道:“若是便船,到强如在航船上挨挤。”文秀道:“任凭哥哥主张。”
廷秀对船家说道:“你船在那里?可就开么?”船家道:“我们是本府脚头
关提来差往公子的,私己搭一二人,路上去买酒吃。若没人也就罢了,有甚
担阁。”廷秀道:“既如此,带了我们去。”船家引他下了船,住在艄上。
少顷,只见一人背着行李而来,艄公接着上船。那人便问:“这两个孩子是
何人?”艄公道:“这两个小官人,也要往镇江的,容小人们带他去,趁几
文钱,路上买酒吃。望乞方便。”那人道:“止这两个,便容了你。多便使
不得。”艄公道:“只此两人,也是偶然遇着,岂敢多搭。”说罢,连忙开
船。你道这人是何等样人?就是杨洪兄弟杨江。艄公便是副手。当下杨江问
道:“二位小官人姓甚?住在何处?到镇江去何干?”廷秀说了姓名居处,
又说父亲被人陷害缘由。如今要往按院告状。杨江道:“原来是好人家儿女,
可怜,可怜!你住在艄上不便,也到舱中来坐。”廷秀道:“如此多谢了!”
弟兄搬到舱中住下。杨江一路殷勤,到买酒肉相请,又许他到衙门上看顾。
弟兄二人,感激不尽。那船乃是捕盗的快船,趁着顺风,连夜而走。次日傍
晚就到了镇江。船家与廷秀讨了船钞,假意催促上岸。廷秀取了行李,便要
起身。杨江道:“你这船家,忒煞不行方便!这两位小官人,从不曾出路的。
此时天色已晚,教他那里去寻宿处?”又向廷秀道;“莫要理他!今夜且在
舟中住了,明早同上岸去,寻寓所安下。就到察院前去打听按院几时按临,
却不又省了今夜房钱?”廷秀弟兄只认做好人,连声称谢,依原把包裹放下。
杨江取出钱钞,教艄公买办些酒肉,吩咐移船到稳处安歇。艄公答应,将船
直撑出西门闸外,沿江阔处停泊。艄公安排鱼肉,送入舱里。那时,杨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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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在此等候。艄公口中唿哨一声,便跳下船。即忙解缆开船,悄悄的摇出
江口,沿溜而下。过了焦山,到一宽处,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绑起来,恰
好两只馄钝相似。二子身上疼痛,从醉梦中惊醒,挣扎不动。却待喊叫,被
杨洪、杨江扛起,向江中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二子性命休了。
可怜世上聪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长江中是何等样水!那水众四川、湖广、江西一路上流冲将下来,
浑如滚汤一般紧急,到了镇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块砂石,少不得随流
而下。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江中,却反逆流上去。杨洪、杨江望见,也道奇
怪。拨传船头赶上,各提起篙子,照着头上便射。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
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个大浪,把二子直涌开去,连船险些儿掀翻。那篙
子便不能伤。杨江料道必无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开船,回到苏州,
回复了赵昂。赵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两银子。杨洪兀自嫌少,两下面红
颈赤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河南府有一人唤做褚卫,年纪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
着一口长斋。并无儿女,专在江南贩布营生。一日正装着一大船布匹,出了
镇江,望河南进发。行不上三十余里,天色将晚,风逆浪大,只得随帮停泊
江中。睡到半夜,听得船旁像有物撞响。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
人推醒一般,那船旁撞得越响了,隐隐又有人声。心中奇怪,爬起来,开了
篷窗。打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声。褚卫慌忙叫起水手,
捞救上船。打起火来看时,却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浑身绑
缚,微微止有一息。与他下了索子,烧起热汤灌了几口,那孩子渐渐醒转,
呕出许多清水。褚卫将干衣与他换了,询其缘故。小厮哭诉道:“小人名唤
张文秀,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来镇江按院告状,趁了个便
船,说是苏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殷勤照顾。昨夜到了镇江,又留住在船,将
酒灌醉我弟兄,双双绑入水中。正不晓得他是何人,害我等性命!今幸得遇
恩人救我。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这里是何处?离镇江多少路了?怎地送得
小人归家,决不忘恩!”褚卫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心下十分可怜。
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了上来?
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我今尚无子嗣,何不留他回
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这
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余里,怎能送你回去?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是差
来心腹,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