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跟数学打交道,不是跟酒精打交道。”
“要是回家时天黑了,开车要小心。”
罗伯特点点头,把钞票放进上衣口袋,赶紧离开了父亲的房间。老是教训人,好像他还是个小孩似的!老是听父母的教训,他受不了。在他父母看来,他永远长不大,18岁了还是个小孩,得牵着他走路,以防被一块小石子绊倒。真见鬼!他是个男子汉了,父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承认这一点呢?
到了晚上,罗伯特开着他那辆“鸭子”前往施瓦宾区。他在电话簿里很容易地找到了托斯卡纳酒吧的地址,他把车停在酒吧旁边的一条偏僻的马路上,然后步行过去,在酒吧门前停了下来,打量着酒吧的门面。
一行霓虹灯字,一道厚厚的门,两扇挂着窗帘的窗户。两名男顾客按了按门铃,门上的小窗打开了,显然是里面的人要看看来者的面孔,然后才让进去。罗伯特想,此地不是随便进的,必定是家高级酒吧。
他犹豫地穿过马路,按了门铃,门窗打开了,半明半暗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冷冰冰地看着他。
“什么事?”这声音像要把人拒之门外。
罗伯特故作强硬地说:“我要进去!”
“你走错门了吧?”
“你们是公开营业,还是不公开?”
“这要由我来定!”那人的声音越来越粗鲁,“走吧,你小子……”
“你瞧不惯我怎的?我又没长疮!”
“我看你乳臭未干,快滚吧!”
“告诉你,马上开门让我进去!”罗伯特这会儿也开始用此地惯用的腔调说话了,“我是乌丽克·施佩琳的熟人,要是你还这么怠慢我,有你受的!”
“乌拉的熟人?”门窗后面的男人发出笑声,“你怎么认识她的?”
“关你屁事!开门!”
罗伯特有一条新的体会:看来男性就得粗鲁,礼貌往往被误认为笨拙和虚弱。要记住,适度的傲慢比一味的顺从更能解决问题。罗伯特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是头一回,而效果之好出乎意料:门打开了。
那个无礼的看门人是条肌肉发达的汉子,他把罗伯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个贴着深红色墙纸的门厅,有个衣帽间,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姑娘,穿紧身衬衫和超短裙,全身的优点半掩半现,金发披肩,一张娃娃脸,使人想起洋娃娃芭比,她对他笑笑,挤了挤眼睛说:“30马克。”
“我不用存衣。”他回答说。
“先生,这是入场费。”
“哦,是这样。”
他从袋里摸出那张100马克的钞票,找回70马克。看门人在一旁嘟囔了一句,里面的那道双重门这才打开。罗伯特走进了酒吧。
这是他生活中一场新的冒险,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他看到一个大房间,放着圆桌和软椅,有几处绷着彩色丝绸的壁龛,地上铺着红花纹的地毯,中心是个铺着白色大理石的舞池,女招待们同样是穿得很少,走动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对男女在跳舞,一个三人乐队在奏乐。左边是一个酒台,有整个一道墙那么长,用镀铬的、黄铜的、硬木的和玻璃的材料做成,看上去光洁铮亮。酒台前一排吧凳上坐着好多对男女,正在热烈交谈……其实此情此景同罗伯特在电影里看到的也差不多,甚至还更平淡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罗伯特没有看到的,是一道薄薄的隔墙背后的天地。那儿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侧有好多扇门,一共有10间房间,其中的摆设值得一看。每间房里有一张巨大的圆形床,墙上镶嵌着镜子,有一个喷水澡池,还有一台装在三角架上的摄像机,可以按顾客的需要把他的各种活动制成录像带,拿回去作纪念,这种特殊的服务在有关圈内人士中迅速传开,颇受欢迎。
罗伯特终于在长长的酒台后面发现了乌丽克,只有她的头发还能认得出来,她的脸换了个样,化妆得像戴了面具,只剩下眼睛和血红的嘴唇在动。罗伯特觉得好像有一根针刺到了心里,这难道是她吗……这就是她吗?游泳池边上那位年轻美丽的女人到哪儿去了?
当罗伯特走近酒台时,乌丽克认出了他,马上离开岗位,迎了上来,她穿的连衣裙开胸那么低,露出半个胸脯,又那么紧,显出她微隆的小腹,浅玫瑰的色调更加强了预期的效果。
“您来这儿干吗?”她的问话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我想看看您在哪儿工作。”
“请您走吧。”
他摇摇头,压制住自己的惊愕,“我和别人一样也是你们的顾客。”
“博罗那个蠢货,他怎么把您放进来的?”
“我说了,我跟您是好朋友……”罗伯特把目光从她那张陌生的脸上移开,朝着酒台方向点了点头说:“我想喝点酒。”
“一杯鸡尾酒20马克,一瓶香槟酒300马克……”
他勉强笑了一笑说:“那您就给我调一杯鸡尾酒吧,乌拉……这儿的人是这么称呼您的吧?”
她转过身去,走回酒台。他跟着她,就像被她用绳子牵着一样。她走到酒台后面后才重新看着他,罗伯特坐到了一张吧凳上,感到很不舒服。
“好吧,一杯鸡尾酒。请您喝完了就走……我给您调一杯‘泡泡’。”
“随您怎么调都行……您干吗要把我撵走?”
“罗伯特,这儿不是您来的地方。”
他头一次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罗伯特——从她的嘴里叫出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有这么好听,这么轻柔,这么悦耳,像是从大提琴的G弦上奏出来的。
“您再说一遍:罗伯特。”
他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有多么不懂事,甚至是孩子气;他也没有发现乌丽克怜悯的眼光。但她还是答应他了。
“罗伯特。”她把一个插着吸管的高脚玻璃杯推了过去。“给,您的‘泡泡’,算本人请客。”
“这意思是:您付钱。”
“我有折扣。”
“这我不能接受。我要的酒,该我付钱。”他用管子吸酒,那里面掺混着马提尼克甘蔗酒、甜柠檬汁、桔子汁、菠萝汁、木薯汁和新鲜木薯丁,喝起来很清凉,很有味。罗伯特心里想,这么个玩意儿要20马克,这价格包括整个氛围、音乐、姑娘们、还有乌丽克半裸的胸脯。他又感到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欲望。
他两手握着酒杯问道:“乌丽克,您干吗要这样?”
“什么样?”
“干吗要在这儿工作?”
二
“这个问题您自己就能回答:我要付房租,要去市场购物,买些漂亮衣服穿,一句话,为了生活。”
“别的工种有的是嘛。”
“是吗?罗伯特,您知道什么是生活吗?您生长在一个良好的、有父母庇护的家庭……您父亲是干什么的?”
“处长。”
“您瞧,您从未吃过苦,挨过饿,没有难题,没有继父的打扰,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老板,也不会因为拒绝他们而被解雇……”
“难道这儿就没有人动您?”他停顿了一下,“就像您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我的事。罗伯特,您喝完就走,好不好?”
“我还想再要一杯鸡尾酒。”
“我不会给您的。”
“那我向别的小姐要。”
“好吧。”她叹了口气,拿起喝空了的杯子,“但只有您保证喝完就走,我才给您。”
“我保证。”
酒吧里人越来越多,有几对男女走到隔墙后面去了,罗伯特没有在意,他坐在吧凳上看乌丽克怎么招待其他客人,有个显然喝醉了的男人把一张50马克的钞票塞进乌丽克的胸口。他很恼火,心想怎能这么对待一个女人,尤其是乌丽克。可是她居然还笑!她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的工作,一种脏活!
他喝了两杯鸡尾酒,自己付了钱,到快11点时乌丽克对他说:“您真的该走了,罗伯特。”他服从了。
他点点头,乌丽克如释重负。罗伯特问:“明天能在游泳池见到您吗?”
“我不知道。”
“要是见不到,我明天晚上再来。”
“这简直是讹诈……”
“这只是我的愿望。”他同她握手,拉着她的手的时间比一般握手的时间要长。“您是我的球面三角学。”
“我是什么?”
“我今天本来应该去复习球面三角形的边和角的关系,学数学!可是您的鸡尾酒更好,对我更重要,明天再见……”
他放开她的手,冲着有点不知所措的她笑了笑,离开了酒台。在前厅他又碰上被乌丽克称为博罗的看门人。那家伙狠狠地看着他。
博罗为他开门的时候,罗伯特说:“这下你认识我了吧,下次就少啰嗦……”
博罗拉开门说:“等着瞧吧,快走,呼吸点新鲜空气有好处……”
罗伯特刚一离开酒吧,就有一个人从阴暗的角落走到酒台。他是个南欧人,长着黑头发,薄薄的小胡子,他靠在酒台边上,等乌丽克打发完一个客人。
“刚才那人是谁?”他说话带意大利口音。
“你说谁?”乌丽克反问。
“乌拉,别装蒜啦!刚走的那个年轻人。”
“一位客人。”
“你几乎是在为他一人服务。”
“我看不出来。”
“你现在喜欢年轻小伙子了?”
“去你的,他是头一回来这儿。”
“博罗说,你认识他。”
“博罗是个白痴!”
“乌拉,你要小心,跟这么个年轻人不值得……他经过头一个回合就会掉下床来,但是他什么都看在眼里。看在圣母玛利亚的分上,千万别冒险,尽管你喜欢他。”
乌丽克怒喝一声:“你来试试!”
“只要你乐意,我萨尔瓦多随时奉陪。”
他哈哈大笑,接着又消失在酒吧的阴暗角落里,倚着墙观察着客人。
他叫萨尔瓦多·布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