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喝葡萄酒,来瓶波尔多,你们有吗?要没打开过的……”
“您真内行。”她对他微笑,她的金发闪闪发光,好像撒了金粉。
“一年以来我成了酒吧专家,我知道有打开过的、贴着波尔多标签的葡萄酒,但里面装的是劣质的乡下葡萄酒。”
“我们也有真的,每瓶270马克!”
“你们这是敲竹杠!”
“我们打的算盘是:客人自愿花钱,谁要活得潇洒,谁就得多花钱。”
哈比希坐在吧凳上,看着茜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利摩日宫”。不错,哈比希等她开了瓶,呷一口尝尝,点点头,举起杯子对着亮光说:
“颜色很好,有种清香的杏子味,干杯,茜茜!”
“祝您健康,胡伯特。”
两人碰杯,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快又转移视线,好像怕泄露什么秘密似的。
放下杯子后茜茜说:“关于您,我考虑了很久。”
“您认为我是个谜吗,茜茜?”
“有点像。我在纳闷,你干吗圣诞节要在圣保利过?即使您失去了妻子,可总有亲戚,可以找他们啊,不可能孤苦伶仃一个人吧。完全孤独的人是没有的。”
“我就是独自一身。您看,不是有这种人吗?”
“您没有朋友?”
“人家都结婚了,有家庭,不愿在圣诞节时接待外人,哪怕是朋友,因为只会添麻烦。生活就是这样。茜茜,您不也是一个人吗?”
“今天是自愿的。我可以有上百个朋友……”
“谁也不会怀疑!”
“我还想,这个人圣诞节来汉堡干吗?度假?住在汉堡一家旅馆里?任何人的家里都比这儿舒服得多,做生意?圣诞节做什么生意!究竟来干吗?”
“关于我的事,您考虑了这么多?我可以给您好好讲……”
“那就讲吧,胡伯特。”
“我怕您烦我。”
“我很想听。”
“这故事说长就长,说短就短。我在一周之内不仅失去了太太,还失去了儿子……”
“噢!”她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她声音都颤了,“请原……”
“两人都被杀害了……”
“多可怕,上帝啊!我怎么提这种问题!”
“被一个女人杀死的……”
“胡伯特,别说了,谁能想到啊……”
“我来这儿就是要找到这个杀人犯!”
“在汉堡,在圣保利?”
“是的,她就在这儿!我能找到她,只是早晚的问题。”哈比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照片,放在酒台上给茜茜看,“就是她。乌丽克·施佩琳……”
茜茜看着照片,但不去拿。她两眼发直,好像被照片上的女人震慑住了,沉默了一阵以后才说:
“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杀人犯?”
“所有的人,连您茜茜也是,都只看到她漂亮,可她就是杀人犯!”
“您肯定吗?胡伯特?”
“她用枪击后颈的方法杀死了我儿子罗伯特,我太太受不了打击也死了!一下杀死两人,这个乌丽克毁了哈比希一家。”
“那您就是胡伯特·哈比希?”
“对。叫我胡伯特就行了。”
“您哪来的这张照片?”
“我儿子罗伯特把它藏在音乐室的瓦格纳头像底下,我是偶然发现的,这个乌丽克是我儿子的情人,说得更准确点,罗伯特听命于她,因为她给罗伯特吃摇头丸!您知道摇头丸吗?”
“我听说过。可在泰加酒吧是禁止的,我的天!您真的以为……这个乌丽克枪杀了您的儿子?”
“即使不是她,也是她让人杀的,在我看来都一样。”
“要是这个女人真的在圣保利,而且被您找到了,您会拿她怎么样?”
“我不知道。”
“您会把她交给警察……”
“肯定不会!”
“您会杀死她?”
“有可能。不过我得先抓住她,当面问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干?我饶不了她……”
哈比希不说了,喝完杯中的酒,擦了擦眼睛。茜茜给他又倒了一杯,她的手在抖。她问:“胡伯特,你也要成为杀人犯吗?”她忽然不再称他“您”,而称“你”了,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
“杀人犯?我只是要弥补法律的缺陷,结果如何我可不管。”
“我可要管!”她说得很明确,哈比希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她。
“你?你不过是听了一段你想听的故事而已。一段悲惨的故事,而不是圣诞节的神话。把它忘了吧!”
“我忘不了。”她抓起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我要帮你找到这个乌丽克,不让你干蠢事。”
哈比希勉强一笑说:“我现在有三个盟友了,那条鱼肯定会落网……”
“还有谁帮你找?”
“你的老板鲁特金和‘中国人’奥托。”
“那肯定能找到。奥托认识圣保利的每一个人,老板有很多关系。”茜茜喝了一大口红葡萄酒,润润她的喉咙,“这下要抓人了……”
“是寻求公道。”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凶手呢?”
“你别受她外表的蒙蔽,有的画家能把魔鬼画成天使……”
半夜1点左右,哈比希才坐出租车回家,路虽很近,但他走不动了,而又不愿意爬着回去,茜茜没法送他,因为又来了三位客人。
回到房间里,哈比希一头扎到床上,伸开双臂,冲着天花板喊道:“愿天下太平,人间幸福……”
新年的头两周里,哈比希没有找到线索,但他并不灰心,因为他在慕尼黑已经有经验了,过了五个月以后他才接到那封匿名信。他知道,汉堡红灯区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人们彼此害怕,谁要是出卖别人,必定受皮肉之苦,即使免遭一死,也得住上好几星期的医院,看来鲁特金和奥托关系再多也没用,人们不知道有个乌丽克·施佩琳,看见她的照片都摇头。
在一次宴请时,“中国人”奥托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根本不在汉堡,要么她改变了她的容貌,彻底变了。只要我出钱,外科医生也可以把我的容貌改观,不是美得像雷得福,就是丑得像卡西摩多。”
鲁特金笑着说:“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已经够了。我也想到过,她可能做了整容手术。”
茜茜坚决摇头说:“她决不会毁坏自己的容貌,你们不懂这个……可我是女人,我懂!我绝不会把自己变丑!即使可以免吃10年官司,我也不干!”
鲁特金说:“亲爱的,那是要活命的问题。鼻子歪一点就彻底改变了面相,再加下垂的眼皮,缩小的嘴巴……”
“难看死了!哪个整形外科大夫也不会把人变得更丑,决不会,这可关系到大夫的名誉问题!”
鲁特金内行地说:“名誉也可以用钱买嘛。”
哈比希说:“她没有这么多钱,哪来的钱?”
奥托说:“她要是贩毒,就有足够的钱,都可以在屁股上刺金花。”
哈比希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说:“我们不是在找屁股,而是找乌丽克·施佩琳。我本以为你们这几个人至少能打破沉默呢。你们的同事为什么保护她?”
“因为她床上功夫好吧!”
茜茜骂道:“猪猡!没看见这儿坐有女士吗?”
“我要拿望远镜才能看见。”鲁特金拍了一下桌子说,“别说傻话了!博士先生问得对,谁跟乌丽克睡觉,谁就不会出卖她。至于她的女同事么,谁愿意自己脸上给人划一刀呢?”鲁特金望了一眼睑色阴沉的哈比希。“我们为什么不给警察打个招呼呢?”
“不行!”哈比希坚决反对。
“我倒要再问,为什么不行?”
“要是警察抓到了她,她就逃脱了我的手掌。”
“那毕竟是抓到了,她要被判刑的。”
“你说判刑?”哈比希神经质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对她有刑可判吗?”
“博士先生,您是法学家,我不是法学家。”
“所以我才能洞察全局。一位聪明的律师可以把对我儿子的谋杀说成是过失杀人,而我太太的休克致死从法律上说更是与凶杀无关,没法告状。如果辩护搞得好,最多判10年徒刑,这就是说,死了两个人,罪犯只判10年刑。过了五年以后,罪犯由于表现良好而被赦免,乌丽克·施佩琳小姐五年之后又可以逍遥法外,而我儿子罗伯特和太太盖尔达却不能复生了。刑法里面没有关于追究导致他人精神死亡、苦闷死亡、生的意志被毁而死亡的人的责任的条款,即使有也无法执行。因此,我发明了我自己的法律!我儿子罗伯特的死是直接谋杀,我太太盖尔达的死是间接谋杀,作案人是个杀人犯。我就是要把这个杀人犯抓到我手里,而不是送交法院。”
茜茜惊恐地说:“胡伯特,那成了美国西部片的故事了,你怎么能自己立法呢?”
“我就能立法!我准备事后挨罚。”
“作为杀人犯!”
“不是,我这完全是过失杀人,一时冲动陷入绝望而过失杀人。”
“实际上只是低级的报仇。”
哈比希跳起来,脸气得通红,大声喊道:“你们到底帮谁?帮我,还是帮杀人犯?”
“我们只是不让你干蠢事,胡伯特。”茜茜的声音听起来和善而轻柔,“你的仇恨会把你吃掉。”
“只有缺乏公道才能把我吃掉!鲁特金,要是有人杀了你的老婆孩子……”
“我不知道……”
“好嘛!那你呢,奥托?”
九
“我可以找几个人替我办事。”
“你呢,茜茜?”
她犹豫地说:“只有弄清真相,才能作出判决,应当相信法律,按耶稣的精神宽恕别人。”
“越来越不像话了。”哈比希一怒之下推翻了椅子,“还要我为凶手祷告吗?”
“那女人也有良心,胡伯特。”
“可我不是耶稣。要说我是个圣经里的人物,那也是《旧约》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