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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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1期-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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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最后闹清他是如何死的,又能怎样? 
  反过来说,除了亨利自己,大家对即将到来的棒球赛季,也没表现出非常的兴趣。 
  可是,如果,对什么都不能沉醉其中的话,人生也许就失去了另一方面的乐趣,是不是呢?海伦的祖父曾说,“凡事不可过于痴迷,过于痴迷,就会带来不幸”,对不对呢? 
  毛莉依旧每个周末到叶楷文家里做清扫。 
  头一个周末没有见到叶楷文先生,毛莉没有在意,过去也有她来清扫,叶楷文不在家的时候,反正她有公寓的钥匙。 
  第二个周末,叶楷文还是没有在家,毛莉仍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第三个周末,叶楷文还是不在,毛莉有些奇怪了。向门房打探,门房说,若干天以前,见叶楷文先生提着一只皮箱出去了,至今还没见他回来,不过他经常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几周不照面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特别之处。 
  到第四个周末,叶楷文还是没有消息。 
  在公寓前厅,毛莉碰到了隔壁的邻居太太和楼上的邻居太太。隔壁的太太说:几周之前,半夜三更的,她听见救护车来过,但是救护人员没有上楼,而是直奔后院楼下,像是有人跳了楼。不知是谁,单看个头,和叶先生差不多。不过她是从楼上的窗里下望,不能十分肯定。 
  楼上的邻居太太说,不,那不是救护车,而是救火车,她在楼上,都嗅到了什么东西燃烧的气味,那气味像是从叶先生家里传出来的。 
  有关叶楷文的下落,莫衷一是。毛莉只好把钥匙交给门房,不再去为叶楷文工作,她想,等叶楷文先生回来,自会打电话给她。 
  毛莉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却没回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以便另行寻找雇主。终日无所事事、也有点魂不守舍地呆在家里。常常坐在阳台的一张摇椅上,胳膊肘撑在摇椅扶手上,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烟,任那支烟自顾自地化为灰烬,也不抽上一口。 
  一有电话铃响,第一个跑去接电话的总是她。这时,父亲和母亲就会对望一眼,满眼的对话里,包含着许多内容,就是没有忧虑。 
  是的,毛莉挂心叶楷文的下落,不仅仅因为他们之间的情谊。那情谊有点特别,既不像“哥们儿”,也不像朋友,说是“战友”也不妥帖……不如说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们粘在了一起,不管他们本人情愿还是不情愿,就这么牢牢地粘在一起了。 
  更重要的是心里挂着许多悬疑:自己到底来自何方;那所风格奇特的大宅子,与她和她的家族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与那所大宅子间的感应,以及画面上显示的家族故事,是确有其事,还是她一时中邪……探索自己的来处,永远是人类不懈的痴迷,即便科学家告诉我们,人是从猿猴变来的,可是人类永远认为自己还有更浪漫、更神秘的源头,毛莉这样对自己说。 
  两个多月过去,毛莉收到一封信,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话,“到印加帝国去吧,人类的许多疑惑,差不多在那里都可以找到答案。” 
  印加帝国?那个从来没有文字的印加帝国早已消亡,留下的只是印加帝国的N代子孙秘鲁……即便没有消亡,那样大的地域,上哪儿找去,连最基本的东、南、西、北方的指示也没有;又去找谁,哪个家族、何许人士、姓甚名谁;一个从来没有文字、早已消亡的帝国,能告诉后人什么…… 
  难道要她将印加帝国或是印加帝国的N代子孙秘鲁,一寸一寸地搜刮、丈量?难道要她将那里成千上万的人,诸个儿打问一番?或是将他们祖先留下的结绳一一破译? 
  难道就这一句话,还有没有更多的线索?毛莉将那封信看过来、看过去,几乎将信封、信纸揭掉一层皮,也没有找到多一个字的线索。 
  而且没有回信地址,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只在信的末尾看到Zhang五个字母的签字。 
  这是某个人的姓,还是某个人的名字? 
  想必这位Zhang会知道得多一些,可是,又上哪儿去找这位Zhang? 
  二00五年二月Schoeppingen一稿 
  二00五年九月十一日北京二稿 
  二00五年十一月五日北京三稿
向北方  
■ 张 翎  
  小越: 
  爸爸要离开你一段时间。爸爸离开的原因,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爸爸要去的那个地方,在多伦多的北边。很北。可是不管爸爸在哪里,爸爸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 
  苏屋嘹望台。 
  陈中越趴在桌子上,举着放大镜在那本新买的加拿大地图上寻找这个奇怪的地名。湖?白河流如蝌蚪带着各式各样的尾巴,在放大镜里游来游去。后来他终于摆脱了蝌蚪们的纠缠,在安大略省的北部找到了这个芝麻大的黑点。 
  打开电脑,进入雅虎,有十几条索引。 
  镇内人口:3400。外围人口:1800。纬度:北纬52度。主要居民:乌吉布维族印第安人。辖区:印第安和平协议第三区…… 
  网页的图文说明渐渐地模糊起来,只剩下几个字如平地里兀起的山峰,生猛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北纬52度。 
  中越翻出一本卷了毛边的中国地图,沿着北纬52—53度线一路找过去,只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地名:漠河。他听说过这个地名。中学地理课老师曾经告诉过他,这是中国最北的一个县。 
  也就是说,苏屋瞭望台和中国最北的一个县城几乎处在同一条纬度线上。 
  中越觉得血从脚底一寸一寸地热了上来,心跳得一屋都听得见。关闭了网页,就飞快地打出了一封信:“我接受聘任合同的全部条款,将于两个星期之内赴任。”信打完了,用食指轻轻地击了一下发送键,叮的一声脆响,电子信件飞离了他的电脑——这才感觉到手在微微地颤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满天都是透明的翅膀,载着他一腔的急切,飞向那个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的加拿大北方小镇。 
  第二天中越就开始收拾行李。大件的家具电器,都送给了范潇潇。自己的日用物件整理起来,是四只大箱子。两只放后盖厢,两只放后座,应该正好是一满车。关结银行账户,检修汽车,购买长途行车保险,带小越去家庭医生那里做年检,与导师同事朋友一一话别。琐琐碎碎的事情,办起来竟出乎意料地简单顺利。 
  一个星期之后,中越就开始了前往苏屋瞭望台的漫长旅途。 
  启程的那天早上,车都开到高速公路口上了,他又停下来,用手机给潇潇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小越在吗?”他问。那头冷冷一笑,说你有多少时候没送小越上学了?你不知道她夏季班的校车七点半就到?他顿了一顿,才说潇潇那我就走了啊。那头不说话,他就挂了。停在路边,他怔了半天,心想自己大概还是期待着潇潇说些话的。可是他到底期待潇潇说什么样的话呢?其实,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主意已定。她是知道他的,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车子开出了多伦多城,屋宇渐渐地稀少起来,路边就有了些田野,玉米在风里高高地扬着焦黄的须穗。再开些时辰,房屋就渐渐绝了迹,田也消失了,只剩了大片的野地,连草都不甚旺盛。偶有河泽,一汪一汪地静默着,仿佛已经存在了千年百载,老得已经懒得动一动涟漪。夏虫一片一片地扑向车窗,溅出斑斑点点壮烈的绿汁。路上无车也无人,放眼望去,公路开阔得如同一匹巨幅灰布,笔直地毫无褶皱地扯向天边地极。中越忍不住摇下车窗,将闲着的那只手伸到窗外狂舞着,只觉得满腔的血找不着一个出口,恶浪似地拍打着身体,一阵一阵地轰鸣着:向北方,向北方,向北方。 
  中越对北方的向往,最早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中越出生的年代,正逢越南在轰轰烈烈地打着仗。中越三四岁的时候,跟着院子里的孩子们看过一部越南电影。电影的内容有些模糊,依稀记得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南越儿童,在飞快地削竹桩。电影的插曲,他却清晰地记住了。这首插曲词语重叠,音韵反复,极容易上口。用现代流行音乐的套路来重新诠释,其实就是“蓬擦擦”最简单的变奏。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向北方,向北方,南方的孩子盼解放…… 
  这是中越一生里学会的第一首歌,是记忆的大筒仓里垫在最底层的一样东西。后来长大成人,筒仓的内容不断地增加着,溢失的却总是那些堆积在最表层的东西。而最底里的那首歌,却已经化了血化了骨,再难剥离了。虽然那时他对南方对北方都毫无概念,那首歌却是最早点燃了他对北方的模糊向往的。 
  后来,他的小舅和二姑,都是知青,都去了东北的生产建设兵团,时时有信来。那时父亲还在,饭桌上,母亲就念信给父亲听。信都是些诉苦的信,他半懂不懂地听着,只记住了他想记的部分,比如康拜音割也割不到头的田野,比如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地平线,再比如比棉被还要厚的遮了天盖了地的冬雪。这些信使他对北方的模糊猜测开始具备了一些实质的内容。 
  再后来,他就发酵似地飞快长大了。初三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一米八0的大高个了。裤子永远太短,鞋子永远太紧,门框永远太矮,嗓门永远太粗,学期品德鉴定上永远有“希望改善同学关系”的评语。开学分组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同桌。学校野营训练,没有人愿意和他睡同一张床铺。除了在运动场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他舒适地摆置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是一头高大笨拙的熊,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江南精致而错综复杂的街景习俗人情中,举手投足间随时都可能碰碎他所遭遇的一切,不是他伤了人,就是人伤了他。江南的城郭像一件小号的金缕绣衣,他轻轻一动,就能挣破那些精致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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