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府便掣了一根签,着一个甲首吩咐道:“拘两邻回话。”
这甲首便同了光棍,出离县门。光棍道:“先到舍下,待小弟邀两邻过来。”就往运司河下便走。
将近肚子桥,只见两个人走来,道:“张小山,怎么这样呆?”
光棍便对张甲首道:“这是我左邻陈望湖,这是右邻朱敬松。”
那敬松便道:“小山,夫妻之情,虽然他有些不是,冲突令堂,再看他半年三月处置。”
光棍道:“这样妇人,一日也难合伙。说什半年三月!”
陈望湖道:“你如今且回去,再接他阿叔,同着我们,劝她一番。又不改,离异未迟。”
光棍道:“望湖,我们要做人家的人,不三日五日大闹,碗儿、盏儿甩得沸反,一月少也要买六、七遭。便一生没老婆,也留她不得!如今我已告准,着这位老牌来请列位面审,便准离了。”
敬松道:“只可打拢,怎么打开?我不去,不做这没阴骘事。”
甲首道:“现奉本县老爷火签拘你们,怎推得不去?”
陈望湖道:“这也是。他们大娘做事拙实的,虚不得。”
光棍道:“今日我们且同到舍下坐一坐,明日来回话。”
甲首道:“老爷立等。”
敬松道:“这时候早堂已退了,晚堂不是回话的时节,还是明日罢。”
陈望湖道:“巧言不如直道,你毕竟要了落老牌?屋里碗碟昨日打得粉碎,令正没好气,也不肯替你安排。倒不如在这边酒店里坐一坐罢。”四个便在桥边酒店坐下。一头吃酒,一头说。
敬松道:“看不出,好一个人儿,怎么这等狠。”
陈望湖道:“令堂也琐碎些,只是逆来顺受,不该这等放泼,出言吐语,教道乡村。”
甲首道:“这须拿她出来,拶她一拶,打她二十个巴掌,看她怕不怕?”
光棍道:“倒也不怕的。”
敬松道:“罢,与她做什冤家!等她再嫁个好主顾。”
差人道:“不知什么人晦气哩!”
吃了一会。光棍下楼去了一刻,称了差使钱来。差人不吃饭,写了一个饭票。这三个都吃了饭。送出差使钱来,差人捏一捏道:“这原不是斗殴、户婚、田土,讲得差使起的。只是也还轻些。”
敬松道:“这里想有三分银子,明日回话后,再找一分。”
差人道:“再是这样一个包儿罢!”
陈望湖道:“酌中,找二分罢。”
差人道:“明日我到那边请列位。”
望湖道:“没什汤水,怎劳你远走?明日绝早我们三个自来罢。”
差人道:“这等明早懊来桥边会,火签耽延不得的。”
次早,差人到得桥边,只见三个已在那边,就同到县中。
伺候升了堂,差人过去缴签,禀道:“□□□(带两邻)回话的。”
三府便道:“怎么说?”
光棍道:“小人□□,□□□(张青,因妻子)忤逆母亲,告照离异,蒙着唤两邻审问,今日见在这边伺候。”
三府道:“那两邻怎么说?”
只见这两个道:“小人是两邻。这张青是从小极孝顺的。他妻子委是不贤,常与他母亲争竞。前日失手推了母亲□□□(一跤,致)一气成病。以致激恼老爷。”
三府道:“这还该拿□□(来处。”)
□□(光棍)便叩头道:“不敢费老爷天心,只求老爷龙笔赐照。”三府便提起笔写道:
□□(王氏)忤逆不孝,两邻证之已详,一出无辞矣。姑免拘究,准与离异。
批罢。光棍道:“求老爷赐一颗宝。”三府便与了一颗印。光棍又用了一钱银子挂了号,好不欣然。
来见吴尔辉,吴尔辉看了执照,道:“果然你肯把她嫁我?”
光棍道:“不嫁,你告执照。”
尔辉满心欢喜,便悄悄进去,拿了□(一)封银子:十七两摇丝,三两水丝。
光棍看了道:“兑准的么?后边银水,还要好些。明日就送过来。”
尔辉道:“我还要择一日,今日初七,十一日好。你可送到葛岭小庄上来。”
那光棍已是诓了二十两到手了。
第二日,央了个光棍,穿了件好齐整海青,戴了顶方巾,他自做了伴当,走到张家来。
那光棍先走到坐启布旁边,叫一声:“张二爷在家么?”
妇人在里边应道:“不在家。”
光棍便问道:“哪里去了?”
里边又应道:“一向广里去,还未回。”
只见戴巾的对光棍道:“你与他一同起身的,怎还未回?”
光棍道:“我与他同回的。想他不在这边,明日那边寻他是了。”戴巾的转身便去。
那妇人听了,不知什意故,忙叫:“老爹请坐吃茶!我还有话问。”那人已自去了。
妇人道:“桂香,快去扯他管家来问!”
此时这光棍故意慢走,被桂香一把拖住道:“娘有话问你。”
光棍道:“不要扯!老爹还要我跟去拜客。”桂香只是拖住不放,扯到家中。
妇人问道:“你们哪家?几时与我二爷起身?如今二爷在哪边?”这人趑趄不说。
妇人叫桂香拿茶来。道:“一定要你说个明白。”
光棍道:“我姓俞。适才来的,是我老爹。叫我在广东做生意,你们二爷一同起身。因二爷缺些盘缠,问我借了几两银子。故此我老爹来拜。”
妇人道:“他怎么没盘缠?”
光棍道:“他银子都买了苏木、胡椒与铜货,身边剩得不多。故此问我们借。”
妇人道:“他几时起身?”
光棍道:“是三月初三。”
妇人道:“你几时到的?”
光棍道:“前月廿八。”
妇人道:“怎同来,他又不到?你说明日那边寻,是哪边?”
光棍道:“我说明日再寻他,不曾说‘那边’。”
妇人道:“我明明听得的。好管家,说了我谢你。”
光棍道:“说了口面狼藉,又是我的孽。”
又待要走,妇人便赶来留,说:“桂香,我针线匾里有一百铜钱。拿来送管家买酒吃。”
光棍道:“说便说,二娘不要气。”
妇人道:“我不气便了。”光棍道:“你二爷在广时,曾嫖一个杨鸾儿,与她极过得好。要跟二爷来,二爷不肯。直到临起身,那杨鸾儿哭哭啼啼,定要嫁他,身边自拿出一主银子,把(将)二爷赎身,二爷一厘不曾破费。因添了一个内眷,又讨了一个丫头,恐怕路上盘缠不够,问我借银十两同来。”
妇人道:“既同来,得知他在哪里?”
光棍道:“这不好说。”
妇人道:“这一定要说!”
光棍道:“这内眷生得也只二娘模样,做人温柔,身边想还有钱。二爷怕与二娘合不来,路上说要寻一个庄,在钱塘门外,与她住。故此到江头时,他的货都往进龙浦、赤山埠湖里去,想都安顿在庄上。目下也必定回了。”
妇人道:“如何等得他回、一定要累你替我去寻他。”
光棍道:“我为这几两银子,毕竟要寻他。只是不好领二娘去。且等明日寻着了她,来回复。”这光棍骗了一百钱去了。
这妇人气得不要,人上央人,去接阿哥王秀才来。把这话一说,连那王秀才弄得将信将疑,道:“料也躲不过,等他自回。”
妇人道:“他都把这些货,发在身边发卖。有了小老婆,又有钱用,这黑心忘八还肯回来?好歹等那人明日回复,后日你陪我去寻他。”兄妹两个吃了些酒,约定自去。
等到初十下午,只见这光棍走将来。桂香看了,忙赶进去道:“那人来了!”
妇人忙走出道:“曾寻着么?”
光棍道:“见了。在钱塘门外一个庄上。早起老爹去拜,你二爷便出来相见,留住吃饭。这货虽发一半到店家,还未曾兑得银子,约月半后还。姨娘因我是同来熟人,叫我到里面,与我酒吃,现成下饭烧鸭、熩蹄子、湖头鲫鱼,倒也齐整。姨娘不象在船中穿个青布衫,穿的是玄色冰纱衫、白生绢袄衬,水红胡罗裙,打扮得越娇了。二爷问我道:‘你曾到我家么?’我道不曾。他说:‘千定不可把家中得知。’昨日不曾吩咐得,我又尖了这遭嘴。”
这妇人听了,把脚来连顿几顿,道:“有这忘八!你这等穿吃、快活,丢我独自在家!明早央你替我同去寻他。”
光棍道:“怕没工夫。况且我领了你去,张二爷须怪我。后边不好讨这主银子。”
妇人道:“你只领我到,我自进去罢。日后银子竟在我身上还。没银子我便点他货与你。”又留他吃了些酒。
假喃喃的道:“没要紧又做这场恶。”
妇人又扎缚他道:“我们明日老等你,千定要来。”光棍去了。
妇人隔夜约定轿子,又约了王秀才。清晨起来,煮了饭,安排了些鱼肉之类。先是轿夫到,次后王秀才来。等了半晌,这光棍洋洋也到。那妇人好不心焦,一到,便叫他吃了饭,吩咐桂香看家。妇人上了轿,王秀才与光棍随着,一行人望钱塘门而来。
这厢吴尔辉自得了执照,料得稳如磐石。只是家中妪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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