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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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6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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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局是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被打破的,整整十三个时,王奎没吃一粒米,没喝一滴水,他饿得头有些晕,人也有些恍惚了,他终于意识到要是再对抗下去,这帮人不会将他打死杀死,但会把他饿死。在王奎滴水未进的十三个小时里,杨树根命令所有的油漆工也不许吃饭喝水,他们要与王奎同甘共苦,直至同归于尽。杨树根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对王奎说:“王总,你知道吗?我们山里人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忍饥挨饿的滋味你没受过,我们受过。你知道吗?为了多筹一些钱给小顺子看病,我们从牙缝里挤钱寄回去,月底的时候,整天就吃盐水煮白菜,每天还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杨树根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起来,“你知道吗?为了能回家过年,为了能对得起这帮跟我出来打工的弟兄,我都给你跪下求情了,我一个大男人就跪下来了,我前世欠你的,但今生你欠我的。”杨树根的眼圈红了。
  到了夜里十点三十分的时候,沉默的王奎终于开口了,“我马上让黄彪把钱送过来,一分不差地结了。”
  黄彪拎着一包钱是夜里十一点整准时赶到的,结账的过程不到二十分钟,七万六千四百块钱也就那么几捆。杨树根临走时对王奎说:“王总,实在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王奎挥挥手很含糊地说了一句,“大丈夫不逞一时之勇,我们后会有期。”杨树根对袁媛说了一句,“袁小姐,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冲上大街的油漆工们豪情万丈,他们又唱又跳,手舞足蹈,一点也不饿。只有杨树根一个人暗自抽泣,激动的油漆工们没有注意到杨树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连夜分了钱,每人都拿了五千多块钱,他们一直数到后半夜,然后头枕着钞票睡了有生以来最美的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们准备去集体看一下梅来,梅来却来到了工棚里,他说由于表现好,提前放出来了,他很感谢乡亲们在他坐牢的日子里给他家里寄钱,还隐瞒了坐牢真相,说到动情处,他流下眼泪,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杨树根提议大家凑一点钱给梅来回去过年,梅来说他在监狱里劳动发了劳务费,总共有八百多块。杨树根提议回去后除了将小顺子剩余的工钱都发给他,每人还要捐一百块钱给小顺子看病,大家都说:“行!”
  杨树根和他的油漆队回到山村时已是腊月二十九。贫穷的山村里因为回来了这么多男人而变得温暖、生动起来,女人们走路的姿势也轻盈了许多,溪水边浆洗声、流水声和笑声融会在一起,随风回响在安静而空旷的山谷里。
  杨树根没见到媳妇梅花回来,但听村主任说梅花要回来过年,她跟那个尖嘴猴腮的骗子在江南的一座城市的出租屋里过了两年琼瑶小说中的生活,后来骗子被抓进去了,梅花打电话对村主任说想回家,请村主任跟杨树根说说,让他饶了她。杨树根心里很乱,但听说还想回来过日子,心里虽很酸楚,但还是打算原谅她,毕竟是因为自己买不起摩托车才让她跟人跑了的。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油漆队的全体漆匠们到小顺子家送钱去,小顺子妈妈接过杨树根他们送来的钱,颤颤巍巍地嗫嚅道:“顺子,顺子,给你送工钱来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小顺子妈妈咳嗽着哭着一口气缓不过劲来,杨树根扶住顺子妈哽咽着说:“大嫂,我没照顾好顺子。”顺子妈抽泣着说:“你对得起他了,顺子说你们不让他干重活,让他做饭。”
  小顺子没等到他用生命换来的工钱,他在杨树根他们回来前半个月的一个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没有挣到钱给妈妈治病,自己却先死了。
  年三十一大早,杨树根领着油漆队的漆匠们给小顺子上坟,小顺子的坟在山脚下向阳的坡子上,一堆新鲜的泥土将小顺子十七岁的人生全部埋葬。杨树根看着再也起不来的小顺子,将酒倒在坟头,又点燃纸钱,纸钱烧成灰烬后在寒冷的风中漫天飞舞,杨树根扑通跪倒在小顺子坟前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自己的耳光,“顺子,地底下冷呀,我对不起你呀,我不该打你呀,买彩票你也是走投无路才那么做的呀……”在杨树根的哭声中,油漆工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远处有两辆摩托车开了过来,车停好后,几个警察匆忙地向小顺子坟地走来。
  杨树根是在小顺子的坟前被捕的,警察站在冻得又冷又硬的坟地上宣布,杨树根涉嫌非法拘禁、暴力绑架、非法侵占他人财物而被戴上手铐。
  油漆工们都围住警察不让走,说:“我们是一起到老板家里要工钱的,要抓人就把我们一起带走。”
  警察严厉地训斥道:“受害人没有起诉你们,如果你们妨碍执行办案的话,马上就可以把你们铐起来。”
  杨树根出奇地平静,他对油漆工们说:“弟兄们,都回去吧。我杨树根触犯法律,但没有触犯良心。”说着转身就跟警察走了。
  走了几十米,杨树根突然转过头对油漆工们喊道:“跟我家小慧说一声,爸爸去给她买饼干去了,是很甜很甜的那种饼干。”
  油漆工们目送着风中远去的杨树根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心里像吃下毒药一样如千刀万剐,高成海看着小顺子的坟,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了的杨树根,抹了一把鼻涕,老泪纵横地说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风越来越猛,坟上的碎屑也被卷起到了空中,枯山瘦水之间,冬天的日子遥遥无期。


日常的流水
■ 李  浩
  
  一
  
  很早很早的早晨,老王从一个奇怪的梦中挣脱出来,那时窗外还相当黑暗,只有一丝微微的光散布在黑暗之中。窗外,一些树叶在稀疏地响着,在老王那个奇怪的梦中,是这种稀疏的声音将他唤醒的,只是在那个梦中,稀疏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树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老王用力地想了一下,那声音是怎么发出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整个梦都在飞快地后退,退向远处,让他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记不住。
  透过微微的光,老王看见老伴儿大大地张着嘴巴,她呼吸着,有些难看地呼吸着,喉咙里不时发出一点点压抑的、艰难的声音。她太胖了,老王想。以前她可没有这么胖。
  用很轻的声音,老王在床下摸索到了他的两只拖鞋,然而在他直起身体的时候床上的鼾声还是止住了,“你干什么去?”
  老王的屁股坐回了床上。他说,不早了,别让人家等着。
  “你没看见天多黑啊,你没听见下雨了吗?”老伴儿说。她说她梦见女儿了,在梦中,她的女儿一边奔跑一边哭喊,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群高大的黑人,他们露着雪白的牙齿,手里挥动着雪白的刀子——“你说,你说我们的女儿会不会有事儿?她在那里我总不放心。这个梦不好。”
  净瞎想。他的屁股离开了床,老王显出了一些不耐烦:你这个人,总爱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你以为澳洲会那么乱,到处杀人放火?再说;澳洲人多数是白人。老王穿上了他的练功服,然后倒了一杯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你干什么去?”老伴儿支起了身子,“这么早就去,你是不是有病啊?怕人家不跟你学拳了是不是?”顿了一下,老伴儿又加了一句:“没人听你的,你就难受是不是?外面还下着雨呢!”
  老王重重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然后将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我去看看咱父亲!他推开门,迎着那个依然黑暗的早晨走了出去。  是有一些稀稀疏疏的雨点,它们稀稀疏疏地落着,随意任性。这点小雨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们落在地上就没了,脚下的地依然那么干燥,这点小雨连尘土都湿不过来。老王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然后朝他父亲住的那间房子走过去,八十三了,他突然地想到了父亲的年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突然地想到了这么一句。
  父亲正在说话。那个老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坐在—股浓重的霉味J哩面,大声地说着话。
  “我知道是三胖子干的,我早告诉你了,你就是不听,你信他不信我。现在知道后悔了吗?唉,晚了。”
  “你别哭,那个狗皮褥子我是送人了,赵强跟我一起卖虾酱,三九天啊,我们睡在野地里,他有风湿,半夜起来疼得直哭,我就把褥子送给他了。是我叫他不和你说的。”
  “你是哪年走的?唉,人老了,都得走。我借你家的米早就还上了,看你这记性,我骗你干什么?”
  老人大声地说着话,仿佛怕谁听不清楚。这个八十三岁的老人,冲着他面前的空气和黑暗说着话,他根本没有理会老王的出现。在父亲的屋里,老王感觉自己就像背了一块很大的石头。已经两年了。老人时不时地回过来看着某一个角落就说起来,他是在和死去的人说话。有时,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或者摔碎一些什么东西。那些死去的人纷纷在老人的面前出来,可是渐渐地,老人就不再理会他眼前的这些事了。他渐渐地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却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越来越近。
  “那头驴是生病了,我也觉得这几天不对劲儿。它什么也不吃,喂它豆子都不吃。哗哗地流泪……”
  时间已经不早了。老王想,现在是阴天,阴天就会给人造成错觉,总以为天还不亮呢。
  
  二
  
  时间其实仍然算是很早,路上的黑暗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像一层薄薄的雾在来回晃动。三两滴的雨还在下着,似有似无,却让穿着练功服的老王感觉一丝的凉意。他略显疏懒地走在路上,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有着仙风道骨的古人,就像什么张三丰,丘处机。原来他对丘处机没有什么好印象,而此时,丘处机给他的印象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变了很多。
  操场上只有六个人,还有两个是跑步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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