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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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6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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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逸飞昨天说的就是这条河。
  还好,才仁的腿没有崴断,只是扭伤了脚腕。
  当他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将腿拔出来时,俩人全都傻眼了——他脚上漂亮的皮靴没有了,膝盖以下,全是黑糊糊的稀泥,上面沾着一层白得疹人的雪碴。
  才仁惨叫一声,立刻把手伸到那个已经被雪埋住了的黑窟窿里,想去捞他的靴子。不幸的是,他刚一弯腰,就发出了更为痛苦的喊叫,想试着再来一次,竟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昏死过去。
  他的腰在刚才突如其来的扭动中被严重地闪伤了。
  ’
  “我的靴子!我不能没有靴子!”
  倒在地上的才仁朝着手足无措的丹措绝望地叫着。
  丹措赶紧帮他去捞,她很清楚在这样的大雪里,靴子对人意味着什么。糟糕的是,在他刚才陷进去的那个地方,她没有摸到靴子,反反复复怎么都摸不着。常识告诉她,靴子肯定就在这河沟的烂泥里,摸不到,是因为陷得太深,而她必须帮他把靴子找回来。她在又试了一次后,果断地脱下羽绒服,挽起袖子,整个身子扑在地上,两只手臂全都伸进烂泥里,终于摸着了靴子。可她却没法儿拽出来,陷得太深,吸得太紧,使出拼命的劲儿,人都要晕过去了,靴子仍然—动不动。气急败坏中,她用双手扒那些烂泥,想把靴子给挖出来。
  “好了,不要再费劲了。”
  “不!我摸到它了,让我再试试。”
  “没用的,除了牦牛,谁也别想把它拽上来。”
  丹措泄气了。泄了气的丹措坐在雪地上,脸上沾着泥星子,浑身上下都是黑糊糊的烂泥,两条手臂就像是黑人的。怎么办?才仁又在哎哟了,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可刚一动弹,就又倒在了那儿。丹措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必须赶紧离开,尽快赶到帐房里。她用雪胡乱擦了擦手臂上的泥,迅速穿好衣服。举目四望,雪野茫茫,一派静寂,两只低旋的鹰抖着翅膀在他们的头上滑翔。而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升起了一片片的云絮。
  “你走吧!”才仁冲她挥着手说,“我的腰坏
了,脚腕也伤了,站不起来。”
  “不,你一定要站起来!”
  “站起来也没用,你赶紧走,越快越好。”
  丹措看了看盘旋在头顶的鹰,咬着嘴唇拉开衣服,脱下穿在里面的羊毛衫,不假思索地包裹在他的脚上,捆札结实。说:“来吧,我扶你站起来,咱们站起来慢慢走。对,就这样。”丹措搂住才仁的脖子,咬牙先把他扶坐起来,然后,将他的手臂缠在自己的脖子上,俩人同时用力,真的就站了起来。然而,站起来了的才仁,在剧烈的腰痛和这样厚的大雪面前,不要说是趟雪走路,连一寸都没挪动,就又瘫倒在地。
  丹措傻眼了。
  才仁说得对,她必须快马加鞭叫人来,否则,天再—变,他非活活冻死不可。她不安地又看了一眼头上的鹰,它们已不再滑翔,而是时而你高我低交替升降,时而你左我右地转圈儿,时而用力地拍打着翅膀,到了一定的高度,箭一般俯冲下来,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U字。
  它们在他们的头顶兴奋着,像大餐前激情的舞蹈。
  冷汗直冒的丹措再也不敢犹豫了,她毅然脱下自己鲜红的羽绒服,盖在才仁身上,认真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形,正要趟雪,被才仁猛地揪住了裤腿。
  “我的命攥在你手上。”他的眼睛里充满祈求,更像是绝望,“你一走,风雪很快就会把我掩埋,想不到我才仁会是这样的死法……你把你的衣服穿走吧,让我来选择活着的天葬……”他看了一眼滑翔的鹰,死盯了她一会儿,又说,“是的,它们一定会成全我的……求你了丹措,不要忘了我,你要知道,我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全是为了你……真的,娶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愿望……”
  丹措不等他说完,用力甩脱他,朝着牦牛聚集的方向大步走去。
  才仁在身后大喊大叫,她充耳不闻。
  她现在很冷,身上就只有一件贴身的衬衣,要想保持体温,就必须不停地走。
  
  8
  
  丹措从亦东视线里完全消失,是在俩人分手一个多小时之后,那团隐隐约约的红色最终在他的眼前变成了满天星,只要回头一看,雪地上到处都是红的、金的、紫的星星,再看,就有灰黑色的雾幔笼罩大地,强烈的耳鸣中,大脑里有尖锐的声音刺心地滑过,眼睛很疼,是那种深度的胀痛,继而又酸又涩的泪水就汹涌起来。
  他知道自己又遇上了麻烦,阳光如此强烈,很可能是得了雪盲。
  他跟在刘逸飞的后面,俩人间的距离约五六十米。他很想喊他一声,得到他的帮助。他是医生,最起码可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但他没喊。先前俩人还没拉开距离时,他看见刘逸飞在眼镜上装上了两个深茶色的镜片。戴上保护镜之后,他就没跟他再说过一句话。俩人气喘吁吁地走着,一会儿你在前面,一会儿我在前面。后来,亦东的眼睛就出了毛病,眼珠子隐隐作痛,眼前涌起一浪胜似一浪的紫红色的浪潮。他尽量闭上眼睛坚持着。再后来,俩人间的距离就开始渐渐拉大。距离开始拉大的时候,刘逸飞什么表示也没有,连头都不回,这严重地伤害了亦东的自尊心。实际上,这种情况下,并不一定非要一起走,路就那么远,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危险,方向也不会错,像洛周那样走就是了,早点到,只能是好事。可他觉得还是应该表示一下,如果他真的给他打声招呼,他肯定不会难为他。
  起风了。
  风把天上的云絮扯散开来的时候,亦东躺在雪地上,眯着眼睛贪婪地看着头顶上残存的那块儿蓝。他的眼睛又烧又痛,泪流不止,已经完全不能见光,在从未有过的对光明和白色的畏惧里,深重的黑色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安慰和诱惑。他矛盾极了。既害怕他的视觉会因此而永远黑暗,又对黑色的温柔充满渴望。真想就此把眼睛完全蒙上,蒙上了,痛苦就会立刻减轻。他因此喊过刘逸飞,但不知这只是心里的声音呢,还是刘逸飞没有听见,他等了好长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就在这时起风了。风把雪碴吹在他脸上和身上的感觉很是特别和舒服,意识里老是想着埋葬,可一点儿死亡的恐惧都没有。高大的雪山就在跟前,最多有两公里。刘逸飞说了,转过山弯,就可以看到雪山乡的定居点,了不起再加上两公里,就这点路,再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况且洛周很可能随时都会带人来救援。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听到了河谷里的浪声,越来越宏大,相当的熟悉和亲切,就像在通天河边……
  他想起丹措来,想起俩人在通天河边刻骨铭心的那一幕。
  那一次,丹措在涛声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直舞得祥云闪闪、河水沸腾……
  ……后来,他俩找到了尧茂书的墓碑。
  墓碑静静立在河湾里,一米多高,周围乱草蓬生,清冷荒芜。
  他在墓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围着墓碑沉重地转了一圈,在通天河滚滚的波浪声中,将墓碑前的野草一一拔去,那些茎秆粗壮拔不掉的,他就把它们折倒,用石头齐根砸断。.
  这位万里长江第一漂的好汉,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记得了,历史似乎已然沉寂,曾经的偶像和英雄,在这天高地远大浪滔滔的通天河畔,正孤独地安眠在永远的纯粹中。
  他在墓前待了很久,四周的天籁别有声韵,像是在自己心跳中听到的脉流的涌动,以及江河大地的深沉的呼吸。
  丹措一直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当时的太阳已经坠入山后,河谷幽暗起来,汹涌的激流波光闪闪。
  丹措凝视着碧蓝的天空说:“今晚的月亮极美,是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银白,如果沐浴到它的光辉,你一定能承接到纯洁的幸福。”他说:”我现在就很幸福,幸福极了,就像沉浸在甘露的海洋里。”她说:“是吗,那你叫我丹措的时候,知不知道它的含义?……”
  他是怎么回答的?
  记不得了。
  后来,她对他说:“我就是海,丹措的含义就是真谛之海……”
  海浪汹涌。
  可细细听来,却又像是涧流的低语,还像是跳锅庄时舞者在高潮中发出的吆喝声……不,都不是,这分明是雪崩——
  崩塌的积雪铺天盖地……
  猛—激灵,他醒了。
  恍恍惚惚中,劲风裹挟的雪浪劈头盖脑滚滚而来,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将他完全掩埋在厚厚的雪被下面……像一列火车扑面而来,呼的一声,已是天昏地暗……
  后来,他对这个瞬间有过反反复复的回忆,觉着此后的一系列灾难都是由这个记忆造成的。
  他记得当他再次从雪窝里爬起来的时候,风似乎小了许多,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了,稍微一动就泪如泉涌,整个世界混沌一团。
  他挣扎着看了看天,在一片红得怪异的图案上,看到一轮卵状的太阳,正慢吞吞地熔化着,渐渐变成一枚打散在汤盆里的蛋黄,很像是在哪儿见过的核爆后的场面……对,是在朵朵的一盘动画光碟上,为了这盘光碟,林虹还和他吵了一架。她认为这种光碟过于宣扬战争的恐怖和暴力,对孩子的成长不利,而他作为父亲,给孩子买这样的音像制品,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他当然不服,又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好胡搅,直到相互翻脸。过后,他背着她把那张光碟放了
一遍,发现她果然有理,便很后悔,可就是不愿道歉。事实上,俩人别扭也好,拌嘴也好,十有八九与此相似。看来,如果他能在家庭生活中不过于虚荣和自私,实在一些,主动、真诚一点,相互的理解也许是可能的,那么,生活的内容就会两样,很可能成为另一种必然……  这样想着,恍恍惚惚中,就看见了林虹特有的微笑……微笑的林虹向他走来,却模模糊糊飘飘悠悠成了迷人的丹措,她仙女似的浮在空中,梦境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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