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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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6期-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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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姆眼里,最平常的事物,最不起眼的生灵,向他披露最真实最可贵的价值,因为它们离伊甸园最近。雅姆相信,温良的动物们,野兔、猫、驴子、牛群、山羊,等等,这些小灵魂们,死后都进天堂,如同纯洁的少女。说到少女,雅姆有一种罕见的禀赋:成为少女的诗人。少女是自由、恩惠和快乐。从率真的无邪中去爱少女,你会觉得她们是一切创造物中最温柔最善良的杰作。没有谁比雅姆更懂得描绘圣洁心灵的初恋:“一种迷醉,太纯洁了,完全属于圣母的世界”;也没有谁能像雅姆那样,在遭拒绝的不幸和被接纳的感恩中,通过牺牲和忠诚,奇迹般地将尘世的爱转化为神圣的爱。
  雅姆从爱出发,做他的一切选择。他曾坦言:“让我有时恨男人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不够纯洁。”但是,雅姆恰恰生活在一个不仅不够纯洁而且对他怀有敌意的世界上。童年时,城市拒斥他;青少年时,他因反抗学校,又被学校一把推开;他只好沉浸到大自然的爱中。当诗歌给他带来名声时,一方面,他赢得了纪德等作家的友谊;另一方面,他又遭到了另一些作家的抨击。事实上,雅姆生前赢得的名声是一种悖论。热闹的巴黎围绕他爆发了争吵:有人想独占他,有人想扔掉他。那些“自然主义者”声称雅姆是他们的,而当雅姆回答他们不是时,他们便不再承认雅姆的才华。雅姆的命运由于对自己本性的忠诚而变得独特。他并不索求名声,他只想成为他自己。在诗歌上,他之所以变得有名,恰恰是因为他在名声这桩事情上什么努力都没做。多么独特的诗人:他对知识是如此的天真无知,他对写作技巧是如此的不屑一顾!如果说这一切不是一种骄傲,那只能理解为谦虚的极致。所以,在雅姆的一生中,批评界从没有放下过攻击他的武器。而谦卑的雅姆骨子里并非没有骄傲,1926年,他秘密地告诉莫里亚克:“我知道我在法国是什么位置(诗人,我希望):第一。即便我被贬低到最末一位,我对此也坚信不疑。”
  
  4.雅姆与苇岸
  
  也许,文学活动本身有着向外求得荣誉的特点。雅姆也想赢得诗人的荣誉。1920年和1924年,雅姆两次想进法兰西学院,但均受挫。最终,是心灵的朴素使雅姆悟透了这一切。他舍弃了文学能带给他的丰厚收入:“天主在我身上的全部工作,是逐渐将我从一切心中拽出来,远离现代生活。在这种孤独中,我拥有众人期望的一切幸福。”而文学荣誉其实并没有离开他。1937年,也就是雅姆去世前一年,两位大作家克洛代尔和莫里亚克,趁国际博览会之际,在香榭丽舍剧院为他组织了一场诗歌晚会,获得了巨大成功。
  从雅姆的内心中涌出的诗篇,如此善良、纯洁、天真、朴素、虔诚,以致构成了一种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必然源自诗人独特的天性。他的诗句能在读者心中唤起某种罕见的渗入灵魂的温柔。他还有一双画家的慧眼,能抓住一只松鸫在空中划过的眨眼即逝的弧线,能测出景色中阳光的比例。他诗中的一切都是可见的。所以,这视觉上的特殊敏感,这心灵中的细腻感动,就构成了外和内;通过内外之间的来回运动,雅姆把不可见的心灵放到可见的文字形象里。从他最初的诗,我们就可以看到,雅姆善于把句子的内在节奏先细细捏碎,然后按自己的意愿进行重组。他的诗句常常是蔓延性的,像树干长出枝条又长出叶片一样,让读诗的人乐意在一片阴凉下等待下一句。面对事物沉默着的神秘,雅姆最出色的诗篇几乎抵达了不可能的简单和不可求的自然。现在看来,他是真正的不朽者。读一读《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
而祈祷》吧,它是雅姆的了不起的名作。
  
  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而祈祷
  
  该走向你的时候,啊我的天主
  让这一天是节庆的乡村扬尘的日子吧。
  我希望,像我在这尘世所做的,
  选择一条路,如我所愿,上天堂,
  那里大白天也布满星星。
  我会拿好手杖,我将踏上一条大路,
  并且我会对驴子,我的朋友们,说:
  我是弗朗西斯·雅姆,我上天堂去,
  因为在仁慈的天主的国度可没有地狱。
  我会对它们说:来吧,蓝天的温柔的朋友们
  亲爱的可怜的牲口,耳朵突然一甩,
  赶走那些蚊蝇,鞭打和蜜蜂……
  愿我出现在你面前,在这些牲口中间
  我那么爱它们因为它们温驯地低下头
  一边停步,一边并拢它们小小的蹄子,
  样于是那么温柔,令你心生怜悯。
  我会到来,后面跟着驴子的无数双耳朵,
  跟着这些腰边驮着大筐的驴子,
  这些拉着卖艺人车辆的驴子
  或者载着羽毛掸子和白铁皮的大车的驴子,
  这些背上驮着鼓囊囊水桶的驴子,
  这些踏着碎步,大腹怀胎的母驴,
  这些绑着小腿套
  因为青色的流着脓水的伤口
  而被固执的苍蝇团团围住的驴子。
  天主啊,让我同这些驴子一起来你这里。
  让天使们在和平中,引领我们
  走向草木丛的小溪,那里颤动的樱桃
  像欢笑的少女的肌肤一样光滑,
  让我俯身在这灵魂的天国里
  临着你的神圣的水流,就像这些驴子
  在这永恒之爱的清澈里
  照见自己那谦卑而温柔的穷苦。
  “在你们法国,现在还有雅姆那样的诗人吗?”诗人蓝蓝曾当着我的面,向法国老诗人德里提了这么一个问题。德里没作犹豫,就开口回答了:“没有。”我知道,那一刻蓝蓝的内心该是多么失落,因为我以前已经让她失落过一次了。当她把同样的问题问给我时,我以猜度的口吻回答说,据我所知是没有了。也许雅姆的独特性是不可复生的,也是无从继承的。我觉得,热爱雅姆诗歌的人,一定对乡野之美有过亲身体验,对自然万物怀着亲近之心,而在当今法国,这样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有一次在巴黎,我同一位法国诗人谈到雅姆。他显得有些茫然,最后告诉我,雅姆已经过时了,仿佛我在向他打听什么似的。他的无知和失礼激起了我的话语。我反驳说,要过时就得曾经时髦过,可雅姆从来就没有时髦过,哪里来的过时?法国诗人中最不会过时的,恐怕就是雅姆这样凭天性写作的诗人了!这位法国诗人听后,不由得面露愧色。他承认自己没有认真阅读过雅姆。瞧,巴黎,巴黎的诗人们仍然追逐着新奇怪异的漩涡!怪不得老诗人雅各泰要从巴黎逃出,去普罗旺斯的小山村里隐居,亲近自然,宁静度日呢。
  在当今中国,雅姆遇到了几位真正热爱他的诗人和作家,诗人蓝蓝、小海、杨键都热爱雅姆。而最早译介雅姆诗歌的诗人戴望舒,也肯定被雅姆感动过,因为翻译诗正是爱的举动。在我认识的人中,最爱雅姆的,要数散文作家苇岸。每次相聚,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同我谈到雅姆。他在文章中坦率地写道,“雅姆是我最喜爱的诗人。”他对雅姆的诗歌感知极深:严雅姆的诗是温善的、乡村的、木质的、心灵的、宗教的、古往的。”这些天,我又在重读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我再一次感到,苇岸的心和雅姆的心是暗合的。1999年5月,正是为了慰藉病中的苇岸,这位温良、朴素得几近苛刻而又极端认真的朋友,我才从雅姆的诗集《报春花的哀伤》(我觉得这本诗集最能体现雅姆的诗心和天性)中,耐心而困难地译出了《十四篇祈祷》。可以说,这些诗就是为他而译的。我当时多么希望,通过雅姆的《十四篇祈祷》,上苍会赐福于苇岸,让他从重病中康复。
  我还记得,把《十四篇祈祷》的译文送到苇岸手中的第二天,苇岸就打过来电话,说昨夜看了一夜,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都读完了,现在内心非常平静。他还问我为什么第八篇没有译。我说第八篇还是戴望舒译得好,我就不想重译了。他坚持说,我想读到你的译文。于是我又重译了第八篇《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而祈祷》。同苇岸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还在叮嘱我:“你以后一定要译一本雅姆的书,就算是为我译吧!”我俩早想合作翻译雅姆的一本散文的。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我不禁默然。苇岸是1999年5月19日最后离开我们的,在北京的郊区小城昌平。苇岸有着深厚的宗教感情,在弥留之际他一定想到了天国。遵照他的遗愿,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和骨灰撒入麦田前的简朴仪式上,我分别为他朗读了第一篇《为他人得幸福而祈祷》和第八篇《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而祈祷》。那天有雨,苇岸,这个中国的“自然之子”,也重返土地:肉身入土,魂归天堂。
  在文章的最后,我还想替苇岸做一件订正的小事。关于雅姆,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一书第195页,写有这么一句:“年轻时经过几次失意的恋爱之后,雅姆终生未婚。”这次我查阅了伽里玛出版社1994年版的雅姆诗集《从黎明三钟经到夜晚三钟经》。从这本诗集后附的《雅姆生平及作品》中,可以确知,雅姆不是“终生未婚”,而是于1907年10月8日同一位虔诚的有教养的少女成婚。1908年得一女,名贝尔纳德坦,1909年又得一女,名埃马纽埃尔,1911年再得一女,名玛丽,此后,雅姆夫妇又分别于1913年得大儿子保尔,1915年得小儿子米歇尔,1917年得四女儿安娜,1918年得小女儿弗朗索瓦兹。1938年雅姆辞世时,他的四女儿安娜成婚,他的小女儿弗朗索瓦兹进了修道院。


古道画风
■ 孙 郁
  
  1
  
  很久以前读鲁迅的书信,知道了瑞典考古学家斯文赫定的名字。大约是1927年,斯文赫定与刘半农商定,拟提名鲁迅为诺贝尔奖的候选人。刘半农曾让台静农捎信于鲁迅,却被拒绝了。这一件事在后来被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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