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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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6期-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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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慕。草原上那些半大小子总是梦想着跟他们去干那个勾当,而年轻的姑娘媳妇中就有不少是他们的情人。据说爷爷曾是那些“高原好汉”里边很出色的一个。
  还有人说,爷爷上狼坝是为了跟一个女人相会。据说那个女人比爷爷小二十多岁,有一次爷爷去“赶马”上了狼坝,夜里睡在一顶小小的三角帐篷里,打鼾声传到几里以外。一个年轻女人就是顺着鼾声找到他的。她骑马从好几十里以外来找爷爷。女人在帐篷外边下了马,脱光了衣服,就那么一丝不挂地钻进了帐篷,钻进了爷爷的怀里。本来爷爷有若干个情人,但从那以后爷爷就再也不找别的女人,而是常常上狼坝与这个女人相会。
  这些说法简直像个年代久远的传说,但他猜想是真的。因为在他印象里爷爷绝不是一般的人。爷爷的身材出奇得高大,都八十岁了一顿仍然能喝掉三瓶烈性白酒。喝了酒就给他没完没了地讲狼坝。
  爷爷讲狼坝一般在晚上,而且在喝掉第二瓶酒开始。
  “……”天狗坝上的天狗那才叫多呢,那才叫凶呢。那些天狗成群结队地出没,脖颈上长着马一样的鬃毛,个头跟三岁马差不多。那年我夜闯天狗坝……”爷爷说的“天狗”就是狼,蒙古人管狼叫天狗。他说的“那年”,大概是指“赶马”时候的事。
  “……一些天狗就跟上了我。说来也奇怪,天虽然黑了,但我却能够看到天狗的眼睛。小子,你知道天狗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吗?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你到现在连天狗都没有见过,怎么能知道呢?……天狗的眼睛跟老鹰的眼睛是不—样的。老鹰的眼睛是凶,而天狗的眼睛却是冷。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你,还有点懒洋洋的样子。但你会感到这种眼光比老鹰的更可怕,因为在这种眼光后面是钢铁般的意志,无可比拟的信心、决心和对—切的蔑视。”
  “你看看现在的人,现在的牲畜。”爷爷边说边开始寻找第三瓶酒,而且很容易就找到了,因为爷爷睡觉的地方总是放着一些酒。爷爷大大地灌了一口酒又说,“那些天狗在的时候,情况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连牲畜都很有灵性,不像现在这些牛马羊,吃饱了打瞌睡,饿着照样打瞌睡。那时候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男人们一个个都是男人,女人们一个个美丽又多情……”
  他就那么着听下去,看着爷爷的脸。爷爷的脸是一张古铜色的粗糙的脸,一看到这张脸,谁都会想起远久年代的风雪严寒。再往后,爷爷就会睡去,鼾声像打雷一样,三个空酒瓶子在他身旁东倒西歪。他却睡不着,心里久久地想着天狗坝,就想去那里看看。
  爷爷在睡梦中开始唱,断断续续。
  “苍天上下来呀……三十三只天狗呀……
啊哈哈咿哈咿……”
  他是无意中看到那匹狼的。
  当时,草滩上已经黑了,但天空仍然是灰白色,离星星们出现还早得很,只有一钩弯月挂在很远的天边。他已经骑上了马,慢腾腾地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马突然剪动起双耳,还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它显然看到了什么。他也觉得有点奇怪,他这匹牲口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是属于爷爷说的“吃饱了也打瞌睡,饿了照样打瞌睡”的那种。于是他向前看去,草滩上黑蒙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再仔细一看,便看到了它。
  他看到的是一条狗,但他马上又意识到那不是狗,那是狼!狗在野外总是急匆匆地小跑,而他现在所看到的“狗”却不跑,是在那儿不慌不忙地走。而且体格健壮,身上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威风。
  狼!……
  他在心里喊叫着,好像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呼呼地流动。
  人们说狼坝上已经没有狼了,但这里仍然没人来居住,据说是因为打井打不出水来,但有些人在暗地里说这里仍然有狼。
  爷爷是相信有狼的。“天狗能消失吗?这个世界能没有天狗吗?要知道天狗是从天上下来的呀……”爷爷总是这样说,说完总是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对无知的人们的嘲笑。
  “……成吉思汗有一次到了天上,跟玉皇大帝坐在蒙古包里喝茶。蒙古包门开着,成吉思汗往外一看,看见牛圈那边的草滩上有一些狗,有的立着、有的蹲着,很威风。成吉思汗说,那些狗多威风呀,下面的世界正缺这种动物呢。玉皇大帝笑呵呵地说,它们不是狗,是狼,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些也可以。”从爷爷讲的故事里他好像看到了天上的情景:原来玉皇大帝住的地方也有蒙古包,有牛圈和拴马桩,跟草原上的普通牧户没有什么两样。而成吉思汗跟玉皇大帝两个人就像两个牧马人尸样坐在蒙古包里喝茶。
  “……成吉思汗回到草原上,有一天傍晚,他发现蒙古草原的天空变得通红,再仔细一看,天的西北角上出现了一个缺口,于是他知道天狗要下来了。那天夜里成吉思汗没有睡觉,一直站在蒙古包外边等,到了后半夜,从西北角那个缺口跑下来一群天狗,成吉思汗数了数,总共是三十三匹。三十三匹天狗就那么跑下来,在草原上朝正方向转了九圈,朝反方向又转了九圈,接着又朝天长嚎起来。”
  “……天狗在嚎,大地在嚎声中轻轻地震颤,月亮从云团中挣脱出来,世界变成了银白色,马群嘶鸣着用蹄子刨地,卧在浩特里的羊群‘呼’地惊起。人们也听到了狼的嚎声,男人们佩戴战刀和弓箭,小伙子们到蒙古包外摔起跤来,姑娘和媳妇们纷纷走向野外与情人相会。从那天夜里开始,蒙古草原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每当爷爷讲起这个故事。他总是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够看到这些“天狗”,盼望走上狼坝。但实际上他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了狼,在这以前他从没有上过这个狼坝。
  开展打狼运动那会儿他还没有出生。据说打狼运动总共进行过两次,第一次是刚解放那会儿男人们都发给了枪,女人、孩子和老人拿着奶桶、脸盆和木棍敲打着呐喊助威,对狼进行围剿。包围圈有意留几处口子,一些神枪手就埋伏在那里。当狼从那些口子突围的时候,枪声便响起,那些狼丢下中弹的伙伴,放开四蹄奔跑着消失在远处。这样过了两年,宣布狼已经打完,表彰了一些打狼英雄,又给若干人扣上了包庇狼的罪名,事情便告结束。爷爷便是那些带罪人中的一个。第二次打狼运动据说是“大跃进”初期发生的。那年春天准备开垦草原,夜里突然从草原上传来了狼的嚎声,狼好像还很多,此起彼伏,彻夜不断。这件事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有的说狼不是早就打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有的说这是天狗不愿意开荒。接着便是追查“谣言”,一些人被打成了“破坏大跃进”,爷爷也在其中。接着又是第二次对狼进行围剿。
  据说从那以后狼真的不见了。
  那匹狼缓缓地转过身子,开始盯着他。
  这时候他就看到了狼的眼睛。跟爷爷说的完全一样,它的眼睛是冰冷的,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望着你。似乎在说:“哦,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可怜的家伙……”
  “他们竟欺负我……”他开始在心里对狼诉说。
  “被欺负又能怎么样?”他感觉到狼在问他。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被欺负又能怎么样?在狼面前值得一提吗?他感到了羞愧。
  “你不知道,我老婆当着我的面,跟生意人丹巴调情……”他有点委屈地说。
  “当着你的面和背着你有区别吗?”他觉得狼在反问。
  他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蹲在地上。狼坝上空,星星在闪烁。他好像又听到了老婆的数落。
  “不服气,你跟别人一样有权呀,没有权有钱也可以呀,没有钱有点心计也可以呀。至少有揍老婆的勇气也算个男子汉呀。可你什么都没有,除了填不饱的肚子以外,你什么都没有。你去死吧你……”
  老婆的每一句话像匕首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自尊心,开头他还觉得疼,但后来就麻木了,他的自尊心也就不复存在。
  那匹狼蹲在那里,一直盯着他。
  “我爷爷过去来过这里,他常来……”他在心里说。
  “你原来是那个大汉的孙子呀,他的孙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弱东西?”狼好像在这样问他。
  是呀,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而且还问过无数次,但一直没有弄清楚。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他想去告生意人丹巴,但到了嘎查支书那里,却看见生意人丹巴正在收购嘎查支书家的羊毛,嘎查支书满脸堆笑地给丹巴递烟,他马上就泄了气。过了两天他又跑到苏木党委,想找苏木书记诉苦,结果又看见生意人丹巴正与苏木书记喝酒,而且丹巴正在揪着苏木书记的耳朵灌酒,苏木书记在苦着脸告饶。他只好回家。
  坝下面开始有了闪电,看去好像有人在那里打火镰子一样。他知道雷雨要来了,这时候狼坝上已经漆黑。
  狼仍然蹲在那里。奇怪的是天那么黑,那匹狼却看得清清楚楚。
  更为奇怪的是,随着闪电在狼坝下面一闪一闪,他记忆深处也有某一种东西在闪动着。他有可能要想到某一件事情。
  但那是一件什么事情呢?不管怎么样,肯定与这个狼坝有关,而且肯定是爷爷给他讲过的故事。
  当那匹狼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胛骨的时候,他的记亿突然被闪电照亮了,他终于想起了爷爷讲过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匹公狼的故事。
  ……那匹公狼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危险的。几个小崽刚刚会睁开眼睛,而母狼又被猎人的夹子夹住了前腿的时刻突然响起了枪声。在人类看来那是一个万分危急的时刻。母狼开始啃咬自己的前腿,咬得腿骨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它终于把自己的前腿咬断,血液喷溅到旁边的公狼的头上身上。公狼缓缓地舔着那些血。它们必须把那些幼小的狼崽一个一个地搬运到安全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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