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个秘密带走了。田光没有说出他自刎的真正原因是一心要成全荆轲。田光身上有功夫,动作起来风一样快,弄得荆轲措手不及。荆轲眼看田光倒在地上,鲜血夹着泡沫从喉咙里往外冒,他抱起田光大哭起来。外人都以为他是哭田光,其实他是怨田光。
田光一死,弄他个刺秦没商量。他要是不干就对不起朋友。他这人侠胆义肠,什么事都能做,就是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荆轲实在不愿意去咸阳,他不想拿刺秦这种恐怖手段博取英雄的美名。这不仅是他清楚自己身上的这点功夫,最重要的是今天荆轲已经在歌坛上找到了自我。艺术现象其实是很复杂的,荆轲虽然在歌坛倾诉过去的不幸,但过去的不幸已经成为今天的作品,过去的付出是他今天成功的本钱。他拥有众多歌迷,又有很多女人,这使他很有成就感。他现在没有不幸,也并不痛苦。——个人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往往是沉默的,当他开始诉说痛苦时,他已经走出了低谷,而当他咏唱痛苦时,他或许已经有几分快乐了,所以后来有位诗人说,艺术家在咏唱痛苦时,唱出的却是一首甜美的歌,这无论对于演唱者还是欣赏者都是一次愉快的体验。可田光老人他不在演艺圈,他没搞过创作,他不懂得这些。他以为帮了荆轲,其实他是害了荆轲,把荆轲逼上了这条他本不愿意走的路。
至此,我们大致可以看出荆轲刺秦失败的真正原因了。荆轲是歌手,不是杀手,让他去当杀手真是选错了人也可惜了这块料。是荆轲的歌坛情结将自己送上了死亡之旅。所以荆轲他还未出手败象已徵,易水河畔的这一曲悲歌预告了这一结局。最早看出了这一点的是细心的马夫,马夫及时地将他的真知灼见告诉了太子。太子若听从他的忠告,临阵换将,改派个别人去,刺秦也许就能成功。可是太子粗暴地拒绝了马夫,太子心眼里根本瞧不起这个“臭马倌”,太子从而错失了改写历史的良机。这也就应了一句流行语:卑贱者聪明;高贵者愚蠢。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最后的关头荆轲一定有过抉择,可以想象这个抉择对于他一定非常艰难。只要他改个主意,改刺秦为降秦,那么他什么都有了。秦王给了他机会,秦王能够使他风云际会大展宏图。可是,他千里迢迢到咸阳是奔一个刺秦,忽地转身降秦,别人会怎么说?荆轲这人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为别人而活着的。他知道今世以及后世人都在这个时刻等着他,大家都吸足了一口气,等他作出白虹贯日那辉煌的一击就来喝个五白采。他要是变了卦人们会多么扫兴,多么失望,多么愤懑。人们会一齐噘起嘴巴朝他“嘘”,还会向他掼烂柿子臭鸡蛋。这还不算,后人又会怎么说他?荆轲好读书,知道后人的厉害,他们会把叛徒奸佞弄臣小丑那一盆盆脏水朝他泼来。他要是降秦,他就栽了,栽在后人那张嘴上。究竟是刺秦还是降秦?荆轲那思维神经在脑壳中已经转了一亿个圈,仍转不出个主意来,他头痛脑涨,一下子像老了好几岁。其实荆轲再老他几岁还是这么回事。他的生命之车就要撞翻在这座殿堂,他就永远也不会再老了。
图穷了,匕首现了,荆轲想也没想操起了匕首。这都是早就练熟了的,荆轲手捏着匕首却没有一点手感。他右手握匕首,左手就伸出去抓秦王,一抓抓住了秦王右手的衣袖,荆轲的右手只要稍稍用力,那寒光逼人的剑刃只要碰上秦王轻轻一点,秦王就没命了。
秦王没有懵。秦王有着应付突发事件的良好素质+秦王异常冷静,他迅速判断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秦王身材矮小没多少臂力,但秦王成功地使用了爆发力,他当即抽身而起,用力之猛把衣袖撕下了整整一大片,秦王顾不得这些拔步就逃。秦王穿的是黑色的衣袍,秦王不仅衣服黑,他的宫里旄旌节旗皆上黑,因为秦王崇信阴阳五行说,秦为水德,水主黑。时当冬天,秦王穿的是黑棉袍,面料是黑的,里面的丝绵却是纯白色的,黑色的面料一被撕去,那整个右手袖子便成了白色,而秦王的左袖依然是黑的,就这样一只袖黑一只袖白,奔跑起来摇摇晃晃,远远地看去真成了后宫作耍的侏儒。
秦王逃,荆轲就去追。秦王聪明绝顶,他没有走直线,他想起了猎人说过的话,要是在森林里遇上了大熊,不能直逃,直逃逃不过熊的速度,要拐着弯逃。秦王身矮腿短,两步抵不上荆轲一步,秦王就学着猎人拐着弯逃,荆轲果然没有追上,荆轲好几次捞到他的衣角都被他甩掉了。秦王逃出三五十步便遇上一根大殿的桐柱,秦王看到柱子立刻有了主意,他绕着柱子打起了转转。
这是孩子常玩的游戏,现在这游戏叫官兵捉强盗。这游戏历经千年而不衰,其间蕴藏着中华儿童数不尽的智慧和创造。但是童年秦王却与这游戏无缘,因为他长相丑陋,别人都不肯带他玩,他就只能无限羡慕地看别人玩。他两眼看着,脑子动着,把游戏的种种技巧记在了心里。此刻他忽然都想起来了,秦王第一次玩这种游戏竟玩得很酷,把个荆轲逗得大气直喘。荆轲糊里糊涂跟着秦王转了很多圈子,两人的距离很近,荆轲口和鼻喘出来的白雾都喷到了秦王身上,荆轲手持带毒的利刃,可是荆轲奈何不了机敏过人的秦王,每一次致命的袭击都被秦王巧妙地躲过了。荆轲决定不再转圈子了,他站下来继续喘气,秦王也站下来了,秦王站下来立即拔剑。
这剑不拔犹可,一拔就拔出了不少名堂。司马迁那文章走笔龙蛇到这里忽然变得艰涩难懂,让人如堕雾中。不过细心的读者也许可以从中获得一点线索,以揭开秦王的生理奥秘。书载秦王“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司马迁是根据史实写史记的,所谓史实即是史官的记录,司马迁曾说:“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之事。”这么说,他写《史记》是以秦史官的记录为蓝本的,但是秦的严政之下,秦史官秉笔的客观性很值得怀疑,他的现场记录一定是经有关部门审查签发之后才向外界公开的,所以史与实明显地不符。试问,秦王的剑怎么会“长”?当时的剑长度普遍为四尺,而那时的一尺相当于现今零点二三米,所以剑长一米左右,是根据普通人的身高定的,都有一定的规范。我们看到长沙出土的一柄战国时代的楚剑长约八十公分,连四尺都不到。这剑别人不嫌长怎么秦王嫌长了?秦王干吗非要弄一支特别长的剑挂在身上跟自己过不去?实际情况是剑不长,秦王矮了。剑别在秦王腰上他得“操其室”,室即剑鞘,也就是说秦王得时时提起那剑鞘免得触地把它拖成了一把扫帚。秦王得换一把剑,这几乎已成为宫后殿前众人的共识,应该有人进一言说:大王您身矮臂短,我给你另外定制一把合身的剑吧。谁要是活腻了谁就会对他这么说。秦王不可立拔的原因还有一个,即是“剑坚”,就是说剑鞘太紧。大凡制剑者对剑刃与剑鞘的摩擦力都有一个精确的计算,太松易脱太紧难拔。秦王的剑大约不会是劣质产品,正相反,秦王有六宝,其中一宝就是他身佩的太阿之剑。此剑可不同凡响,它乃是楚国欧冶子与莫邪所炼的三把宝剑中的一把,几乎可作传世之宝,这样的宝剑其剑鞘与剑刃的松紧度必定是最佳临界值。但因为秦王身小力弱,别人伸手就能拔,秦王却往往不能力拔,为省些力气他平时就不拔,于是这把剑挂在他身上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今天秦王要用剑了,但是秦王在挣断衣袖时超支了他有限体能,奔跑转圈又用去不少力气,待要拔剑就力不从心了。那史官记事须为尊者讳,就把这一段史实歪曲了,明明是秦王的身材体能的短缺却怪罪于剑长剑坚。遗憾的是司马迁未能识破其伎俩,致使以讹传讹误导了国人二千多年。若根据史实,司马迁的史记应改写为:“剑不长,身矮,操其室。剑不坚,力不逮,故不可拔。”
秦王拔不出剑来干着急,而他的那些侍卫们却在外面看热闹。秦王定法,侍卫们没有王的诏令不许上殿,擅自带兵器上殿要处死刑。秦王立这个法本来就是保自己的命,可是秦王过于强化执法,未免得筌忘鱼,反而丢了立法的目的,致使那些侍卫们个个像是绝了情,没有一个敢舍出性命去救自己的君王。有兵器的闲着,没兵器的急了,侍医夏无且冲上前把他的药袋扔到荆轲的脸上,扑面把荆轲打了一个眼冒金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余人也都想跃跃欲试。书载群臣“而以手共搏之”。但是这句活明显地带有水分,是史官的虚夸之词,为的是替众臣在秦王前表功。事实上众臣有救驾之心,却无救驾之胆,除了夏无且有过战斗表现,其余的只是虚张场声势没有一个真上。秦王当然明察秋毫,事情过后秦王重奖夏无且黄金二千四百两,并富于感情地说无且爱我。
就在这时,有个人说了至关重要的“王负剑”。此言一出立刻使秦王扭转被动的局面从而取得辉煌胜利,其功不可没,真正该得重奖的是这个人,他的事迹还应宣付国史馆留芳于后肚。可不知为什么史官隐去了他的姓名,司马迁也只写下“左右或曰”,使得有奖也不知道让准来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一点真相,有理由这样认为,这不是疏忽,是有意而为之。如果将那人当作典型给予突出宣传,人们探微索隐难免会涉及秦王的种种忌讳,要是给别有用心的
人拿了去炒作更会酿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所以这位史官于事件的报道作了低调处理,连那人的姓名也给处理掉了。书载:“左右或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就是说那人提醒秦王将剑推到背后来拔。那人必定研究过人体科学,知道人体背后肌肉的力量大于正面,所以角力士会使出背甩一招,将对手重重地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