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钱了没?老毛问。
老刘说:带了!
多少?
两千。
还有没有?
不够了我叫财务上拿。
那现在就打电话,叫赶紧拿来。
过了一会儿,财务来了。说:一千五百元,拿完了。
老刘问:你身上自己的钱也给我。
财务又拿了二十八块钱。
老毛说:够了够了。
老刘对财务说:你回去给胡校长说,我到县上把国旗这事处理一下,让他这两天注意着。顺便给我家里说一下。
财务说:那刘校长你走了。
老毛说:走,先上县。
三
路上都是标语。过了“东关外5号卖水泥”是“赵超大夫治疗不育症获国际金奖签合同保生男孩”,然后是“家庭生育有计划夫妇共建幸福家”。然后,就到了县上。
老刘说:县上这两年变化大得很。老毛不出声。
两个人坐在东关水盆大肉店里。老毛说:这地方我上次来过。肉还不错。
又点了四个凉菜。一个肚子,一个蹄筋,一个耳朵,一个冻肉。
张主任矮矮的,骑着个女式车子。老刘和老毛赶紧迎了出去。
张主任对门口的服务员说:把我车子看好啊。服务员说:你放心,丢不了。丢了给你赔个新的。
坐下来,老毛就介绍:老刘,咱八奶村的校长。
张主任说:见过见过。
老刘忙递过去烟。
张主任说:咋回事?能出这事?
老毛说:想都想不来,偏偏还让记者看见了。
老刘忙叫服务员上酒。张主任就不断摆很
短的手:不喝了不喝了。下午还有个会呢。
老毛说:球,啥重要会嘛,还不都是没汤没水干拌嘴的会。今天的酒必须喝。我给你说,老刘不是外人,自己弟兄们在一块儿……
老刘使劲用牙咬瓶子盖,表情看上去很像自己弟兄们,说:张主任,今天的酒你要是不喝……
张主任把眼镜一卸:行,喝就喝。自己弟兄们在一块儿,喝。
老毛一看老刘,老刘的表情立即感激和放松。
三个人就喝酒。水盆大肉也上上来了。
老毛边吃边说:弟兄们在一块儿不说假话。老刘跟我是多年的弟兄,我俩原来在一个学校教过书,人本分,书也教得好……老张,我今天不叫你张主任,老张……老毛看了一下老刘,老刘就热切地看老毛……老张这个人虽然是咱们领导,但是,从来对下边来的弟兄们没有给过脸色。在咱县教育局,没有老张办不了的事。局长办不了的事情,老张就能办。你以为办公室这工作好干吗?你让局长过来试试?去年的事情你知道吧?本来是老张提副局长,后来从乡上来的乡长硬挤进来。老张,不是我当着你的面说,下边的意见大得很。反应不好。咱县上为啥经济搞不上去?教育首先不行么。教育为什么不行?首先教育系统的干部就不受重视!懂教育的人不能管教育么……
老刘很感慨地端着酒,眼睛直率地盯着张主任:张主任,毛专干在路上就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不公,对你不公。我话少,其他话我也不说了,这杯酒……
张主任端起酒杯:不说了,各人自有各人福。咱弟兄们在一块儿还不是照样吃喝?
就是这回事么。来,干!
三个人干了。张主任边搅着碗里的水盆大肉边说:不说其他,说咱弟兄们的事。
老毛就说。
老刘说:张主任,这杯酒,你无论,你看,你无论……
张主任一握老刘的手:老刘,你不说了,弟兄们的事,说什么也得想办法,喝了这杯酒,我就打电话。
谢谢。三个人干了。
张主任戴上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查着,骂着,老同学了,但人家在省上,咱在县上,也不知道狗日的认咱不认咱。
老毛和老刘看着张主任。
张主任拨通手机:喂,我找林处长。我?我是农乐县教育局张子平,噢,是你,哎呀,是你,你只顾当官不管……噢,那行,那行,我过会儿打过去。
张主任关了手机,说:正在陪领导吃饭,过一会儿再打过去。
老刘眼前一层雾,说,行行。
三个人吃着喝着,张主任过一会扭头看一下窗户,车子还在。
老刘端着酒杯瞅着手腕上的表,一点半了。
张主任说:差不多了,快吃完了吧?
老刘说:要不再等两分钟。
老毛说:两分钟跟不等差不多,打。
张主任说:就是,省上的也是从县上出去的。
他又打:喂,还是我。张子平,听出来了吧,你喝多了吧?没有,没有就好,有急事要老同学帮忙呢,我们这儿有个八奶村学校……
老毛斟着酒,老刘心里紧紧地看着张主任。
张主任脸上很笑:嗯,嗯,你说得对。万一登报了呢?没有万一,那行,那行……挂过来了,当时一发现就挂过来了。那行那行。你要经常回来呢,咱们这些同学每年都聚会,嗯嗯,那行那行,嗯,好,好,再见。
咋说呢?老刘问。
他说没事,挂倒了,倒一下挂正就行。张主任说。
老刘心一缩。
张主任问:你们现在到底挂正了没有?
挂正了挂正了。当时就挂正了。老刘说。
老毛说先喝酒。
老刘说来来来,张主任,先喝酒。
三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张主任喝了,拿餐巾纸擦了一下嘴,一点儿纸末就挂在胡子碴上。
张主任看了看窗外的车子,车子还在。
带钱了没有?张主任问。
老刘忙说:带了带了,你不用管,还能让你掏钱。
老毛说:把烟让张主任带上。
老刘从桌子底下拿出两条烟。
张主任手一推:胡说,不是这意思。你现在身上带了多少钱?
老刘说:不到四千块钱。
张主任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拍:妈个X,到省城找他去,不信他不认账。
老毛和老刘对了一下眼。老毛说:那你下午……
张主任说:不管他,烂会一天能多死,今天下午就不去。看他把爷能咋。
老刘说:你看这,让你……
张主任一摇手:现在就走,服务员,服务员……
女服务员进来了。
张主任一指老刘:买单。我有事出去,把我车子放你们院子里。丢了你负责,你姓刘,我知道。
女服务员说:丢不了丢不了,丢了你找我。
老毛说:咱打出租走,天黑就到了。
老刘说:打出租!
张主任一摆手:我叫个桑塔纳,便宜。
四
坐在桑塔纳上,老刘觉得踏实了。车子刮起很大的风声,在高速路上,就像要朝着前边某个地方钻进去。然后,车越来越多,桑塔纳似乎已经消失了。像个拖拉机了。省城又大又新又乱,很吵。老刘心揪起来。他忽然觉得城市很可怕,觉得没有必要。也许不来才好。登报就登报,撤职就撤职,当这个校长有什么意思。当个老师多好,不用乱跑乱操心。
四个人在煤炭厅的招待所住下。
不能住得太好,住得太好,狗日的以为咱是大款,住得太差,狗日的看不起咱。住到这儿刚好,老张拍了拍床说。
花钱是小事,关键是这个事,老刘说。
老毛摊在床上,脚上露出臭臭的味儿,说:你说这事儿巧不巧,你刚好把旗挂倒了,记者就刚好来了。
司机是一个小伙子,穿着皮夹克,从老刘的烟里抽出一根:记者鼻子灵得很,专门搞这些事情。上一次,咱县上城关派出所刘所长自杀,不到两个小时,记者就来了,当时……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几个人忙坐正,老张拿起电话:喂,嗯嗯,红光街?澄明浴足堂,那不吃饭……嗯,四个人……嗯……
老张关掉机子。对司机说:红光街知道不?好,那儿有个浴足堂,狗日的在那儿洗脚呢。
老毛说:吃饭咋办?
老张说:人家说不吃。把钱带上,先过去看。
到了浴足堂,小姐带进一个大房子。林处长是个胖子,斜躺在沙发上,脚伸在一个大木盆里,旁边墩子上坐个女孩儿,看见老刘几个人进来,站了起来。林处长声音很大地说:乡党乡党。然后抱了老张,说:你狗日的越长个子越矮。老张说:没有处长吃得好么。
林处长又笑着和老毛老刘司机握手。老刘感觉那双手又软又温暖又有力,就生出一股信心。
林处长对旁边的女孩说:去再叫几个。女孩子就出去了。林处长又对几个人说:坐么坐么。洗个脚,舒服得很。
几个人坐下,沙发很大,老刘忙递过去一根烟,要点,处长不抽。老刘说:抽一棵么。处长说:戒了,戒了,不客气不客气,乡党你放心坐下。
几个女孩端着大木盆进来。老张说,我们不洗,我们等你。处长说:洗吧洗吧,一洗你就知道了,比你老婆洗得舒服,我一周不洗都难受。
几个女孩蹲下,司机伸出脚,看了看老张。老张看了看老刘,说:洗吧,跟处长享福。
房子里就弥漫着一股山里臭臭的脚味儿,老张就介绍老刘和老毛。
处长嗯嗯,一边对旁边儿的女孩说:使点儿劲,使点儿劲。那个女孩就啪啪地在处长的腿肚子拍,老刘的脚在盆子里慢慢舒服着,过一会儿,腿肚子也啪啪响了起来。又一会儿,大家都啪啪响起来。
处长翻着身子,说:刘校长……老刘忙说:刘忠民,刘忠民。处长没听,继续说:刘校长,事情老张说了,我也都知道了。我呢,不能说你这个事情小,为什么呢?你把国旗挂倒了,我能说这是小事儿吗?天安门广场要是把国旗倒过来挂,你说这是什么性质……老刘说:主要责任在我,在我……处长手一摊:是在你,因为你是一校之长。但是,谁愿意把国旗倒过来挂?没有人!谁爱没事找事儿?再说升旗又是一年级的学生,咱们那儿的学生,你不说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