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这么彻底地到来了。杨丰如同隐匿在大自然中的一个生灵,顺应着春天的节奏,尽情地绽放着体内长久积聚的能量。他和黄玉蝉兴致勃勃地寻找着各种出人意料的娱乐地点。经过最初几次的挫折和障碍,两人默契地找到了适合的着装方式。黄玉蝉只穿裙子,绝对不穿裤子,杨丰穿松松垮垮布料厚实的裤子,里边没有内裤。在正午游人稀少的公园浓密的树丛下,他们匍匐在草地上做爱,如果有脚步声临近,杨丰就一骨碌从黄玉蝉的身上翻下来,抻直裤裆和裤腿,两人并排仰面躺着,仿佛是憧憬未来的一对恋人。在电影院的鸳鸯座上,黄玉蝉坐在杨丰的腿上观看,臀部抵着杨丰的小腹,借着电影音响的遮盖,黄玉蝉甚至还能呻吟出来。最具挑战性的一次是杨丰把黄玉蝉带到了自己的母校。正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校园显得十分宁静空旷。在足球场主席台后边的水泥斜顶下,杨丰让黄玉蝉倚着墙,照着美国电影中的经典姿势做了一场。在气喘吁吁中还向她回忆起自己从前每周六下午都在这儿跟一帮哥们儿踢球,他们系的最好成绩是全校第二名,还是在他杨丰的时代创下的。有一次,他跑进这个斜顶下来拣过球,那时候可无论如何想不到若干年后的他故地重游,用的是这种姿势。说到这儿,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一笑,就涣散了,杨丰拚命地动起来,黄玉蝉也就咿咿啊啊地跟着叫,起了回声,听起来,真让人心惊肉跳。
杨丰就是不喜欢在他那套逼仄的屋子中做爱。除了那第一次。或者还有公共场所能引发的刺激?当第一次露天被杨丰往下扒拉内裤时,黄玉蝉吓坏了,压低了嗓门连连叫道:“你疯了?!你疯了?!”杨丰不听她的,什么也不说,只是手上动作。这次几乎要成功了,要不是远远的一对老头儿老太太挽着胳膊走来,把黄玉蝉吓得一猫腰钻出树林。等那两个老眼昏花步履蹒跚的夫妇从五十米开外走过之后,黄玉蝉后悔了。在露天……从前没有过,也从未设想过,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细一想,这是一桩多么刺激的事!比做爱本身还使人血液沸腾。黄玉蝉等着身后跟出来的杨丰下一步的举动,可是,杨丰那天再也没有表示出他的欲望来,两人平淡无奇地遛了一圈,最后吃了一顿湖南菜,就各自回家了。回去的路上,黄玉蝉恨得不行。恨杨丰后来的虎头蛇尾若无其事,更恨自己的古板死脑筋。
杨丰还是跟从前一样,习惯带着书出来。但是书很少打开过。黄玉蝉也再没提过要借书看。只是有一次,躺在地上的黄玉蝉觉得太硌人,抓过一旁的书就塞进屁股底下,杨丰立即拍拍她的屁股,“这不好这不好。屁股怎么看得懂书呢?”使劲扯了出去。黄玉蝉本来想生气的,但是先没忍住这句让她觉得好笑的话,哈哈地笑了一阵,就忘了恼恨的情绪。
黄玉蝉提议一起去跳舞,就是他们相识的那块地儿。杨丰想都没想,就否了。
“陪我再去一次嘛!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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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们认识?那都是些什么人呐!”
“怎么了?他们都是挺好玩儿的人。”
“是好玩儿,都是笑话。”杨丰从鼻了里哼出来。黄玉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感觉出杨丰的轻蔑态度,就回敬道:“你不想去拉倒,我自己去跳。我好久没正经跳个舞了。”
“跟我厮混了这么久,你居然还会惦记那些个人,品位真低!”杨丰晃着脑袋遗憾地说。这下把黄玉蝉惹着了,“好哇!你骂我品位低啊!你干吗跟一个晶位低的人上床啊?还使劲地上?你这个文化人!你以为我是你召的妓啊?”
杨丰见黄玉蝉急了,搂了她的肩说道:“别提上床的事,好不好?你这一提,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在这件事上,你绝对品位高,大师级的。——你在床上,能勾人的魂魄!我就跟泥土一样低下。”但是心里接着骂道:“妈的!女人怎么都一个操性!”
黄玉蝉用屁股把他顶开,“去去去,离我远点儿!酸!”
“发自内心的,你听不出来啊?”杨丰啄了她的腮帮子一下儿。
黄玉蝉开心了,回啄了他一下儿,说:“那好,明儿咱们去那儿跳舞啊!看他们对你有没有印象。”
“你傻啊是怎么的?”杨丰低低吼了一句,“谁爱去谁去!”
因为杨丰的一声吼,黄玉蝉在大街上就狂奔起来,决计不再理这个男人。杨丰从她的背影看出她的决绝来,迟疑了一下儿,还是赶上去,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塞进出租车里,回他的屋子。也不是多么由衷的举动,只是一种下意识吧,杨丰后来反省,实在的,拂袖而去才更像他杨丰。他向来看不起大街上那些躬着腰凑近身看着女人怒气冲冲的脸色筛糠的男人。杨丰是不看女人脸色的,但是把这副烂摊子撂在大马路上也不像是他的修养,他的解决之道是快速而冷静地离开现场。
车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除了杨丰对司机说的地址。下了车,杨丰挽着她,暗中使着劲儿,到了屋门口,黄玉蝉的面部表情还是跟死人一样。进了屋,杨丰把她推进沙发,然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到沙发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一边打量着黄玉蝉,一边轻啜慢品起咖啡来。黄玉蝉将皮包从肩上撸下来,朝杨丰扔过来,没想到喝着咖啡的杨丰会有好身手,居然手一扬,接住了。
僵持了半个多小时,杨丰挑了一张美国电影放到影碟机里,两人就像是电影院里的两个正好邻座的陌生人,互不搭理地看起来。当片子进入男女主人公赤裸的床上戏时,杨丰也适时地靠过去,撩了她的裙子,趴到她身上去。黄玉蝉不拒绝也不迎合,像个木头人,眼睛照旧盯着电视。当杨丰进去时,她才叫唤了一声,并且双手环住了杨丰的腰背。现在,黄玉蝉冲着电视,而杨丰看不到画面了,他背对着电视,他听着,让自己的节奏跟电视里的喘气声一致,他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像是有一堆人举着各种机器在给他拍我该死一样。要是真的有人来找我干这个活儿,我干不干呢?一个坐拥书城的文化人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我该死演员呢?这算不算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矛盾呢?事实上,是有这种可能的。对大多数人来说难以想象的答案。杨丰心里一问一答的,想了想,偷笑了一声。
电视里的床戏结束了,声音像是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不知怎么搞的,杨丰突然觉得没有意思了,虽然黄玉蝉已经表示出了响应,身体已被撩拨得跃动起来。杨丰的腰臀没有停顿下来,但是类似于上了发条的闹铃,在机械地完成预定的程序。沙发背后的床沿上搁着早报,还没看过,杨丰就一边在黄玉蝉身上起起伏伏,一边阅读大字标题:“气象专家预测今春沙尘暴频率将会超过往年,但是强度会有所减弱”、“饮料市场大打价格战,京城百姓最关注质量”、“昨晚北二环发生两车相撞事故,两人重伤,两车均严重受损”。那端的黄玉蝉也没有闭着眼睛,而是仍然紧盯着电视屏幕。体内的骚动并不影响她欣赏女主角的那套漂亮套装,她甚至为此而眼前一亮呢!剪裁得这般凹凸分明,简直能从屏幕上走下来。而且颜色又是如此夺目,吻合她一贯的着装风格。穿着它去舞一曲,那种风光猜都猜得到。只是,哪家商场能买到这种款式?哪怕是近似的。
放开黄玉蝉,杨丰一个回身,弹到老地方,继续电影的剧情。真是有趣,居然完全接得上,一点都没有费解之处。这种电影,可见直白到什么程度。杨丰欠起身,伸出一个指头,关了影碟机。“喂!怎么回事?你不看我还看哪!”黄玉蝉嚷嚷起来。“这么无聊的东西。”杨丰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给黄玉蝉的一个解释。
“无聊你看了那么久?!”
是啊,说得对啊!杨丰将头舒服地仰靠在沙发背上,突然悟到他们说的这两句话用来描述黄玉蝉以及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很贴切。这两句话分别是:“这么无聊的东西”、“无聊你看了那么久?”
万物蓬勃的春天过去了,杨丰的身体应和着季节,也渐渐滋生了烦躁和不耐。黄玉蝉波翻浪涌的海洋当然是一处休憩的好去所,但是,海洋中的宝藏,包括深埋在海底的,都好像已被他一一寻获,再也没有寻宝和探险的激情了。况且,客观地说,黄玉蝉的身上能有多少值得他留连忘返的?一个在舞场上出现的女人,还是那么一种舞场!对杨丰这样的人来说,把黄玉蝉比作海洋也许极不贴切,一汪水池而已。挽起裤腿膛几遍,只摸到些小鱼小虾和芦苇秆,风景单调。是的,他已经熟知他们做爱的节奏、时长、序幕、高潮和尾声,再无新意。重复,又一次的重复,反而把自己的欲望衬得很可笑。无聊,无聊!“无聊你看了那么久?”是啊,男人也跟女人一样,会被惯性驱使,懒得改变。幸好,杨丰是个会思考的男人,总能及时地醒过来。
黄玉蝉把皮包往铺上一扔,靠窗坐下,看窗外从进站口拥人的形形色色的出门人。黄玉蝉的心情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完全不一样,那些赶路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表情紧张,还未到夏天,已是脸面通红,汗水涔涔。而她黄玉蝉,一件细羊绒低领无袖上衣,一条紫红半长裙,一道褶皱都没有;随身只有一个玲珑的枣红小坤包,人人都要惊讶她的行装如此轻快。她坐在铺了白床单的下铺,一边像一个提早开始观景的游客,一边等待着对面铺位的杨丰。
玻璃窗外渐渐寥落,稀稀拉拉地站在那儿不走的,是准备与车上的亲友挥手告别的。黄玉蝉看看表,离发车时间没有多久了,不禁疑惑慌张起来。杨丰怎么了?堵在路上过不来了?难道我得一个人去青岛玩?这多傻啊!黄玉蝉的眉头越蹙越深,比方才她观看到的所有的人都焦虑。
“是黄小姐吗?我是杨丰的朋友,于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