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
“断了?!嗬,可是一般认为登山绳是不会断的呀。”
“可是它断了!”
“那是什么原因?”
“这就不知道啦。总而言之是断了:扑哧,断了。”
“嗬。”
“…………”
“是不是岩角过分锋利?”
“不知道。总之是断了。断了是肯定的。”
“问题就在这里。我想不会无缘无故断的。”
“不,断了!这是他本人讲的,没有比这再正确的了。”说到这里,常盘大作突然提高嗓子:“他本人说绳子断了。你想知道详情,光靠电话是不行的,靠电话不行,还是去找鱼津……”
“噢。”
“还是去找鱼津,那样好!”常盘把话筒噹啷一搁,象做体操似地左右挥动着手臂说:“不要偷懒,偷懒不行!对工作要诚实!”
常盘这一城,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了。一、二十个职员都觉得自己象是挨了驾。这时常盘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常盘回到自己的桌前,拿起话筒。
“有一位叫八代美那子的,打听鱼津先生的住址。可以告诉她吗?”这是接线员的声音。
“他累了,我看别告诉她吧。”
“可是她务必要知道。”
常盘想了想说:“让她来吧,我来代为接见。”
当八代美那子在办公室门口出现时,常盘不禁一愣,他觉得俗话说“鹤落到垃圾上”,大概就是指眼前这种情景。
美那子随女职员走到常盘大作的大办公桌前,把右手抱着的大衣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理了理衣领,说:“初次见面,我叫八代。”恭敬地鞠躬致意。
常盘起立,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并请她就座。美那子顺从地坐下,有点拘束地说:“我很想见见鱼津先生。”
“您是鱼津的朋友吗?或者是在山上遇难的那位……”
“我同鱼津先生认识,同遇难的小坂先生早就认识。”
“唔,那就是说,您是想知道遇难的情况,是吗?可是鱼津现在非常疲倦。”常盘说,“您不能改天再见他吗?”
“可是……”她显然不满意。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我想让鱼津安安静静地休息两三天。”
对方听后,抬起头来说:“那么,给他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她间得多少有点拘板。
“电话嘛……?他想,总不能说电话也不准打吧,于是说,“电话是可以打的,不过,清说得简短些。”
“明白了。请告诉我电话号码好吗?”
常盘叫女职员把鱼津的公寓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来客。美那子从手提包里摸出小本子,记下后说:“百忙中打扰您了。我照您的吩咐,和鱼津先生的通话不会长的。”她说着,站起身来。大概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常盘觉得她这话有点儿挖苦人的语气。
八代美那子出去后,常盘想:看不出鱼津这家伙还认识这么个美人。常盘生性对美人没好感,结果也确是如此,他总觉得说出电话号码是失策的,感到可恶。
回到东京这两天,鱼津紧闭公寓的房门,和谁也不会面。虽然有几个来访的,但他都让公寓管理员夫妻以生病为借口打发走了。来访者全是新闻记者、杂志社记者。
还有许多电话来,除阿馨以外,鱼津一概不理。
鱼津回避来访者、不接电话,他决心在把事件的经过禀合小圾的母亲以前,对一切都保持缄默。他真想对人们说:在我见到小坂的母亲、告诉她儿子的死讯以前,请别张扬。
鱼津把在公寓的两天时间全部用来记录这次和小坂去前穗高山的详细经过。他根据在山上草草写成的日记,尽可能正确地记述了每天发生的事情。包括两人的交谈,只要回忆得起来的,都写进去了。为了小坂,为了小圾的母亲,这个工作是非做不可的。
要到酒田去的那天中午时分,阿馨打电话来了。他下楼到公寓管理处,拿起话筒,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我是阿馨。”
“阿馨”这名字从她本人口里说出来,就含有独特的韵味。他想:阿馨这名字的确和小坂的妹妹这个身份是很相称的。她尚未完全成熟的苗条身段,酷似哥哥的浅黑、精悍的容貌。都和“馨”这个男女都可用的名宇多么吻合。
“来了各式各样的人吧?我这儿也有,可我帮不了他们什么忙。所以我想他们都会涌到你那儿去的。”
“我装病了,不见他们。”
“不过,我想您最好还是见见他们,否则引起莫明其妙的误会,反而不好。”这是在替他担忧。
“不,没关系。在见到你母亲以前,我不愿意罗嗦一大堆废话。他们在议论绳子断没断,是不是?”
“好象是的。”
“可是它断了,有什么办法呢。关于登山绳是怎么断的,迟早我会披露洋情的!”
“可我不知怎的,放心不下。要是在您保持缄默的时候,他们胡乱猜测就讨厌啦。您还是见见他们,逐个跟他们解除误会吧,也许这样好一点,您说呢?”
“不要紧的。”鱼津根本没把那些问题放在心上,“火车是今晚九点钟开吧?”
“请您在开车前十分或十五分钟,到剪禀处等我。是三等车厢,但买了卧铺票。”阿馨大概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才打电话来的。
鱼津照她的话,当天晚上,在开车前二十分钟到了上野站的剪票处旁边。到了车站他才知道自己要乘的这车是开往秋田的,车名叫羽黑,火车头以山命名,使鱼津为之一怔。只要听到、看到山名,他就会一阵心痛,大概有些神经质了吧。
在这上野站,还有一样使他难受的是,看到许多男女带着滑雪板准备前往东北各地滑雪场。他的视线一接触到这些滑雪板、背囊或溜冰鞋之类的登山用具,立刻会感到被触痛了老伤。照这样下去,从车窗里望到雪山可就更不得了啦。他想:幸亏乘的是夜车而不是白天乘车。对了!上车就仰面躺到铺上,马上睡觉!
“鱼津先生!”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鱼津的思路。他转过头去一看,八代美那子站在那里。她那张严肃的脸庞是以前几次见面时从未看到过的。
“哎呀,是八代夫人!”
“我打过一次电话到您公寓,他们说您生病了,谁也不见,所以不敢来拜访。今天早晨打电话给小坂先生的妹妹,她说您要乘这班列车出发,所以……病好了吗?”
“病嘛,没什么,不严重。”
“大概是累坏的吧。”接着,她表情略有改变,“坏事啦!这一次……”由于悲伤,她脸上掠过一道暗影。
鱼津在这一瞬间才想到因忙于各种琐事,把这个女人完全忘了。他深感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过错。他想,对小坂乙彦来说,也许八代美那子就是这个世界上同他关系最深的一个女性了。
八代美那子想从同小坂的过错中摆脱出来,鱼津帮助了她,多少尽了点力。使她同小坂离开,这一点也许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如今小坂乙彦一死,鱼津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多管闲事。干了一桩非常冷酷的事。这种心情上的变化,也会以不同的形式在八代美那子的内心里产生吧,要不然美那子怎么会显出那样严肃的神情呢。
“先生,”美那子象屏住气似地说,“登山绳子是断了吧,真的断了?”她直盯着鱼津的眼睛。鱼津怔了一下。
登山绳是否真断了的疑问发自美那子,就有着同别人完全不同的意思。鱼津也不由得直盯着美那子的眼睛。
在这之前,鱼津脑子里从来没有设想过小坂乙彦会不会为了断送自己的生命而割断登山绳。现在美那子要弄清楚这个问题,这才使他意识到这样的假设也是可以成立的。
“绳子是自己断了的,是吗?”美那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再次要他肯定。
“没问题的,您用不着烦恼。”鱼津想用这句话排除对方的胡思乱想。与此同时,他想起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自己紧抱着登山镐,身上没感到任何外来的冲击。他觉得当时产生的一个小小的疑惑,现在重新以更清晰的概念日到脑子里来了。可他还是以肯定有力的语气说:“是登山绳断了!”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在一刹那间他相信小坂这男子汉绝不会以那种方式自杀,小坂乙彦是个登山运动员,既是登山运动员,那怎么会在和伙伴一起攀登岩壁的紧要关头产生自杀的念头呢!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设想的。
要是这样做了,那就等于沾污了山,亵读了神圣的登山运动。任何登山者,只要他带有登山运动员这个头衔,他就不会干出这种傻事来。登山运动员为了山,甘愿在山上舍弃自己的生命,但决不会为了尘世间的乌七八糟的人事关系而轻生。
“我很苦闷!要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呀。”美那子说。美那子也许还说了更多的话,可是鱼津的耳朵里只听见这一句。
“小坂不象别人,他是不会干你所担心的那种事的。肯定是绳子断了。”
“要那样就好啦。”美那子的表情却没有因此而发生一丝变化,“小坂先生的妹妹来了。”
鱼津顺着美那子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阿馨正快步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
“话就说到这儿吧。绝不会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鱼津说。
美那子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仰起脸瞥了鱼津一眼,还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来。
阿馨来到鱼津和美那子站立的地方,先朝着美那子说:“谢谢您,今天早上打来了电话,又在百忙中特地来送我们,实在过意不去。”道过谢后,又对着鱼津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因为忙于应付不少事,所以……”她兴奋得脸上泛着红晕。
开车的时间快到了,三个人一起走进月台。鱼津把自己和阿馨的行李放进卧铺车里,然后回到正在月台上交谈的美那子和阿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