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说出口,干脆把什么都吐出来巳
“我真蠢,犯下了这不可挽回的过失。因为有了这样的事,我怎么也不能坚决回绝他,我……”
接着,八代美那子抬起了头,痛苦地歪着脸。
鱼津木然伫立。八代美那子的坦白,对鱼津来说是个冲击。他觉得听了不该听的事。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美那子的表情稍微有所改变。鱼津看出美那子还有什么话要讲,于是抢先说:
“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婉转地跟小坂说的。”说罢便先走了起来,他想把八代美那子送到家后就跟她告别。走了十来步,美那子说:
“喏!我家就住在这里。”
听了美那子这句话,鱼津站住了。那石头门柱间有一道坚固的门紧闭着,看上去不是轻易推得动的,就象一只紧闭着的贝壳。
“好吧,再见!”
“哎呀!请进屋坐一会儿吧。”美那子的指头接着大门旁边的一扇小门上的铃,说道。
“不了,已经很晚了。”
“是吗?”她不便强留,便说:“真对不起,这么累还劳您驾到这儿来。”
这时,鱼津已经转过身背朝着美那子,打原路往回走去。白瓷门牌上的“八代教之助”这几个字清晰地映人鱼津的眼里。八代教之助这个名字,不用说以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但是,单凭这一所阔绰的住宅来看,可能是一个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人物。
背后传来了门铃声和院内失利的狗吠声。这时鱼津已经走过了八代家那座相当长的石头围墙。
鱼津借路灯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钟了。
鱼津回到田园调布车站,跳上停在那里的一辆出租汽车,又一次回到了穗高山的漆黑夜色和寂静的气氛中。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突然被卷进一件五事的旋涡,不得不为小坂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这使他感到闷闷不乐。
鱼津醒了。
一睁开眼,他便霍地翻个身,俯卧着看了看放在枕边的手表,八点。想到还可以在床上呆上三十分钟,又仰面躺下,然后伸出右手取出了枕边的和平牌香烟。
鱼津平素禁止自己在床上抽烟,但从山上归来的第二天早上是例外。他很少由于过度疲劳而起不了床,一般的情况是觉得全身肌肉酸疼,整个身子都感到软绵绵的。
登山归来的第二天,在浑身疲乏的特定情况下,鱼津脑海里萦回的,无非是三件事。
第一便是钱的问题。本来就不会精打细算,手头又松,再加上登山,钱就紧了。向公司借的钱还有好多未还清。第二件是去后又白山的事,他正同小坂两人计划年底前后去攀登这座山。过去登了两次都失败,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征服它。银装素裹的岩石地带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鱼津的脑海中。
最后一件,就是年轻的鱼津必然会堕入的对于女人肉体的邪念。从山上归来的第二天清晨,常常会性欲冲动,加上疲劳的刺激,更是欲火中烧。不管怎样克制,这个令人窒息的念头却老是缠住他不放。
金钱、岩壁、邪念这三个截然不同的问题,当然并不是依次向他袭来的,而是驱散了一个,另一个又出现,才把这个使劲推向一边,另一个又钻了进来。三件事就这样轮番交替或者同时向这个年轻登山运动员的脑海中袭来。
但是今天早晨,这些问题的轮番袭击同往常有点不一样。钱、后又白山、邪念——这些东西都意味着鱼津恭太的精神成肉体,想从一种状态转变为另一种状态。然而今天早上,占据着鱼津头脑的却根本不是这些东西。
说穿了,今天早上鱼津既没有考虑钱的事,也没有想起后又白山的事,不用说,邪念也没来折磨他。鱼津躺在被窝里抽了两支烟,悠闲地在脑子里描绘昨晚初次见面的八代美那子在各种场合的白皙脸庞。今天早晨醒来,他感到这是一个非常宁静而又美好的时刻。
鱼津八点半起床,拉开窗帘。看到了初冬蒙蒙的天空和笼罩在天空下的开阔的大森区的大小街巷。他打开窗子,国营电车、汽车和出租汽车的噪音。一齐向这所高风上的公寓涌来。
这是四席半和八席大小的两间相连的方形房间,在这幢以中等职员为出租对象的公寓里,它是最高级的,因此房租也最昂贵。
鱼津在里间的小盥洗室洗完脸,打开房门,把放在门边的牛奶拿进来倒人杯中,站在窗边喝着。这够不上一顿早餐,但在早上上班之前,下肚的东西就只有这么一点。
然后,他从衣橱里取出一件还包着洗染店包装纸的衬衫穿上,又从挂在衣架上的三件冬装里,挑了一件灰色的双排钮西装,没穿夹大衣,抱起一件雨衣就匆匆忙忙地走出房间。
鱼津在走出公寓正门之前,遇见了三位同楼房客。两位年轻女人象是太太,一位是学生。鱼津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打招呼。他和速公寓的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时候对方主动接近,而他则总是力图回避,虽然点头致意,但尽可能避免交谈。
因此,鱼津甚至与一墙之隔的学生也没有交谈过。走廊对过,住着一对待人和气的当职员的夫妇,他对他们也不例外。鱼津之所以要住公寓,就是为了在这里可以不和任何人交往。
鱼津下了坡道,沿着大森车站前的马路,向车站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发现靴子脏了,他觉得碍眼,便在车站前让人擦了一下,而后在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一份报纸,通过剪票处。他一般都是在车上看报纸的,上班的高峰时间已过去,虽然没有座位,却不拥挤,拉着车上的把手,站着看报还是可以的。
他在新桥下了车,朝田村街走去,在交叉口向右拐弯,朝着与日比谷公园相反的方向走了大约五十米,然后走进南方大厦,正门很大,与整个大厦相比,显得很不相称。他乘上面对大门的电梯,登上三楼,走进一间在磨砂玻璃门上写有“新东亚贸易公司”宇样的房间。
“早上好!”
直到这时候,鱼津才第一次主动向别人打招呼。屋子里有十五、六张桌子。坐在那里工作的十来个男女办事员听到鱼津的问侯,朝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回答。只有一个人没点头,那就是分公司的经理常盘大作。
屋里的时钟指明鱼津大约迟到了四十分钟。他在桌前坐下,对面的清水便开口问:
“去登山了?”
“嗯。”鱼津脸色有些不悦,这已经不是登山运动员的面孔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
“不,昨天晚上。”
分公司经理常盘大作听到这里,便说:“为什么要登山?是因为那里有山,对吗?”他操着天生的大嗓门,自问自答,边说边站起来,挪动着足有七十五公斤重的胖身子走过来。
“请原谅,我休息了一天。”鱼津说。
昨天算是无故旷工。他今天本打算先到常盘那儿去打个招呼,但常盘已先走过来,所以总觉得晚了一步。但是,看来常盘根本没理会鱼津刚才说了些什么。
“登山,一步一步地往高处攀登,背着沉重的东西,哼呀哈地向山上登去,好极了!为了登山,花去从这个小公司领到的为数不多的一大半工资,真够刻苦的啦。乡下年迈的双亲指望大学毕业的儿子娶个媳妇,可是儿子哪儿顾得上娶媳妇,只要有工夫就去登山,正热恋着山哪!”
这既不是斥责,也不是教诲,确切地说,是在讲演。
常盘大作说到这里,稍停片刻,转过剃光了头发而精力充沛的脸庞,直瞅着鱼津,好象是在思索:接下去该怎么措词。
过了一会,他用鼻子使劲吸了一下,这是他想出得意措词时的习惯动作。
“我同你不一样,我喜欢从高处一步一步地往低处走。每跨出一步,自己的身体就相应地下降一步,从不稳处下到稳定的地方去。我说呀,这样至少自然些。”
“那是由于年龄和体重的关系。”鱼津回答后,又觉得这话是多余的。如果不声不响地听下去,常盘大作的饶舌终将有个结束。如同台风狂吹怒吼,吼够了,必将在某处平息下来。如果你应他一句,只能使他更加喋喋不休。果然,这位厌透了自己那分公司经理职务的剃光头的庞然大物,眼看着又恢复了生气,显出了热情。
“什么体重和年龄,你别开玩笑了!难道说年纪轻就想往高处攀,而老了胖了就想往低处下么?不!问题不在这儿。总之,这是喜欢人还是厌恶人的问题。我不理解,干吗有些人想从有人的地方一步步地离去,去攀登高处?相反我是喜欢一步步地往低处下的。我从小就喜欢下坡道,在下坡道时你会感觉到……”
“你那么喜欢人吗?”鱼津话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他想到如果再和常盘大作扯下去,就没法工作了。而常盘大作象是在等待自己演说后的反应似的,两眼盯住鱼津。当他发现鱼津不开口而开始翻动着桌上的文件时,只得慢慢地转过身去。又自言自语地说起刚才那句话:“为什么要登山?因为那里有山,是吗?”说着回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鱼津并不讨厌分公司经理常盘大作。工作忙的时候,身旁有个喋喋不休的人真受不了,但在空闲时,与其同其他人聊天,还不如陪他饶舌来得愉快。他有时会把你带入五里雾中,但最后坐在跟前的仍然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公司的职员们,背后称常盘为“万年分公司经理”,确实如此。新东亚贸易公司的总部在大阪。在公司里,无论在经历还是见识上,常盘是个早就该成为重要干部的得力人物。但是由于他不管对总经理还是对别人,都毫无顾忌、喋喋不休固执已见而不作谦让,结果无缘无故地被充任一个名为东京分公司经理、实际上徒有其名的职位。大干部们对他敬而远之,但在一部分职员中,他却是颇受欢迎的。
本来,这个新东亚贸易公司的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