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件的当事人是我和小坂呀。你爱怎么猜想都行,随你便,可是发生事件时在场的是我!”
“那还用说,只有您看见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嘛,可是……”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接着又说:“请允许我说句冒昧的话,我想,您自己也有可能没看出问题的真相。如果真的象试验结果那样,登山绳是坚牢的话……”
“我认为那是有差错的。”
鱼津打断了美那子的话,但她还是继续讲下去:“假设这样,那么登山绳是……”美那子说到这里不说了。
“你想说,是小坂割断的。是吗?”
“我总觉得是他割断的。”
“那,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小坂事先把登山绳弄伤,这不能说不可能。不过,那是侦探小说上才会有的。刚才已经说过,我是理解小坂是怎样一个人的。”
“我也知道小坂先生是怎样的人。”
她这种反抗性的口气,连鱼津听了都吃惊。她这么正面顶过来,鱼津无言以对。的确,实际上美那子至少应该比自己更了解小坂乙彦的为人。
“我只希望您把一切想法都说出来,不管小坂是不是自杀的,你可以公开说,存在着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要不然很难使人家不怀疑是您割断的,结果就会把自己推入困境。事实上,今天早晨就有个杂志社的人来访问过我先生。因为我先生已经上班,他就回去了,说下次再来。他当时说的话,很使我担优。”
鱼津不说话,他觉得有一片看不见的阴影已朝自己袭来。
“我看他是认为您把它割断的。”
“认为我把吊着小坂的登山绳割断?那没办法。”鱼津嘴上是这么说了,可是毕竟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如果登山绳不会断,那势必是我割断的,如不是我割断,那就是操作上有毛病。现在,你想在这上面再加一条小坂自杀的可能性。你替我操心,这好心我感激,但这只会使问题偏离事件的中心。小坂的问题嘛,待他的尸体被找到,就会真相大白。”
这以后两个人不再讲话,默默地返回公司。到了公司门前鱼津说:“好,我失陪了。”
美那子似乎还有话要讲,不愿就此分手。她停下脚步说:“那我怎么办呀。”
“您是来找您先生的吧?”
“不,再也没有必要找他了。说实话,我来是为了把自己和小坂的事,告诉我先生的。”
“你这!”鱼津不由得喊叫起来。“你这样做,会把自己毁掉的。”
“不怕……我知道该怎么说。”
鱼津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对丈夫的不忠。
美那子站立不动,她在思考着。“我还是去看看我先生吧。既然已经来了嘛。”
“可别把和小坂的事讲出来啊。”鱼津再次叮嘱她。
“知道了。再见。”美那子朝鱼津瞥了最后一眼,走进了公司。
鱼津迈开步子走上小桥边的时候,看见来了一辆没人坐的出租汽车,便叫住它,乘了上去。
回到公司的时候,没看见常盘大作,却遇到了大学时代登山队的前辈——现在是一个小工厂的厂主——三池来访。
三池一见鱼津便说:“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不要紧吧?”
两个人随即一起走出去,进了邻近一幢大楼里的咖啡厅。在众多前辈中,鱼津最喜欢这个人。他有点法西斯思想,学生时代大家都知道这位前辈是爱唠叨的,但另一方面,还使人觉得亲切、温情。
“来咖啡!”他依旧用他那粗鲁的语气吩咐了女招待。然后说:“这回可闹大啦!”接着又说:“你有什么瞒着我吧?”
“没有!什么也没有。”
“真的?好,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庇护小坂?”
“庇护?”
三池不直接回答他,顿了顿之后,耳语似地低声问:“是不是登山绳松脱了?”
“别开玩笑!”鱼津带着惊讶的语气回答。
“那就是说,不是登山绳松开,是吗?”
“怎么会松开呢,真是!”
“那好,我还以为是登山绳松开,而你在庇护小坂。我想,你是干得出来的。”
“我是不会把我们的过错归罪于尼龙登山绳的。要那样做,那才是罪过呐。”
“好,别生气,这是我突然想到的。不过,不只我一个人,还有许多人持有这种看法。”
戴着眼镜的三池两眼炯炯有神。鱼津心想;人家关心我,这一片好意我领受,可是为什么人家不肯如实地相信我呢!
走出咖啡厅,和三池告别以后,鱼津没有回到办公室。他一个人走进了曾经和小坂一起漫步过的日比谷公园。即使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今天也是无心思工作。而且,一想到同事们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心里就烦闷。
公园里有来消磨午休时间的男男女女在三三两两地散步。鱼津在池塘周围信步漫游了一会之后,发现有一只凳子空着,便过去坐下。
鱼津疲乏极了,他知道自己疲乏的来由,并不是由于遭受到新闻报道的打击,而是由于得不到周围人们的正确理解。
社会上的多数人可能认为登山绳是我割断的。是因为我怕死才割断的……连那么关心我的常盘大作都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他一定认为这是小坂的自杀事件。至少心底里有这看法,这是不容置疑的。
美那子与常盘多少有所不同,但认为小坂死于自杀这一点,是胜过常盘的。常盘只不过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而美那子则认为:有意无意地否认这个可能性本身,就是在庇护他。
不管怎样,一旦小圾的尸体被发现,自杀这问题就会烟消云散的。想到这里,鱼津忽然想起了小坂在发生事故的那天早晨,曾用铅笔写过登山日记,当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这时候,鱼津觉得以往完全不把它当一回事的一件事突然带上新的意义显露出来了,如果那个登山日记上写着有可能被判断为自杀的模棱两可的文字,问题可就大了。
鱼津很了解小坂这个人,他是不会自杀的。小坂身为登山运动员,就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自杀。不过,在特定情况下,任何人的精神状态都会或多或少变得异乎寻常的。而这种精神状态,往往会促使人一时写出伤感的文字来的。
当这个不安情绪向鱼津袭来的同时,他想起了另一件使他不安的事:刚才三池说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怀疑是不是登山绳松脱,而我在掩饰它。万一尸体上没有系着登山绳呢!
鱼津站起来,回忆起昨天常盘说的那句话:你将面临比前穗高山冰壁还要冷酷的现实!的确,自己现在的心境和当时爬在那白茫茫、冷冰冰的坎坷不平的冰壁的一角时完全一样。
手扶着锐利的岩角,脚踏着一小块岩角,旁无他人,趴在岩壁上的唯有自己,不断坠落的雪团发出可怕的声响。不,我不会坠落!鱼津这么想。他把这想法深深藏在心里,嘴上边走边发出“嗯,嗯”声。
鱼津突然清醒过来。一看春天文静的日光洒在四周,使他觉得纳闷。
鱼津走出口比谷公园,接连走进两家咖啡馆,喝了不算好的饮料。三点钟后,他带着走投无路的心情,回到了办公室。他看到常盘大作在办公室里象往常那样踱着方步。
鱼津走到常盘身边说:“上午找八代先生谈过了。”
“嗯……他怎么说?”常盘等着鱼津接话。
“他不相信那个事件。并说,昨天的试验不能阐明事件的真相,但它是用来判断事件的一个根据。”
“那,大概是的吧。”
“单凭这个根据来判断的话,只能认为登山绳用于登山也不会断。”
“唔……那也……那也许是的。”常盘慢吞吞边想边说。
“所以,如果要上报,也只能这么写。他是这么说的。既要肯定山上发生的事件,又要强调自己所做试验的正确性。他这个人是不会也不肯做这种灵活的事的。”
“唔……”大概是痒吧,常盘一边用拇指甲不停地搔着鼻头,一边思索着什么。“好吧!”他想了一会之后,大声说:“不写就不写好啦。他这人看来是不会写的。只不过人家叫做试验,就奉命做试验罢了,此外要动一根指头,也决不会答应的!”常盘这么说,听起来象在代替八代教之助讲话。
“尸体什么时候能找到?”
“这难说,要到七月份雪才会完全融化,不过,我打算下个月去一趟看看。”
“那是要早去的好。”接着常盘又盯着鱼津的眼睛说:“你写个辞呈吧。这可以说是和总公司约好了的,没法子。眼前可以说,总公司暂时赢了。你嘛,遗憾,输了。”
“不输的!”
“算输了。悔不该建议搞试验!”
“辞呈,我这就写。”鱼津极力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从今天起你是特约人员了。请你忍受个把月吧。工作还请你照样干,以后还会录用你当职员的。没找到小圾的尸体以前你就老实点吧。待到弄清楚差错不在你这一边的时候,再要求重做试验。下次要在更接近于实际的条件下搞。你看好啦,肯定会断!既然发生过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的。”
鱼津在自己的写字台上写了辞呈,写好立即交给常盘,说:“这样行吗?”
常盘接过来,看了一会说:“行!”接着又说:“本来我想跟你一块儿吃一顿晚饭的,可是另外有个约会,只好改在明天晚上啦。”常盘不知要上哪儿去,已经在准备下班了。
“经理!”鱼津正视着常盘说:“既然已经提出辞呈,我还是应该名符其实地离开公司的吧。”
自从常盘提起辞呈的时候起,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
“不用你操心,已经算离职了。”
“虽说这样,如果是真正离开公司好的话,我想还是离开吧。提出了辞呈,再以特约人员的名义上班,要是为了这,给您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