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
“我托一位技师验了登山绳的断口,得出了结论。”
“哦,您说的是这个啊。”
“我想请你登报。”
“结论是怎样的?”年轻记者点燃了香烟,把骤然转变为职业记者的目光投向鱼津。
鱼津扼要地把佐佐的报告转告了他,然后说:“要是你能见见这位叫佐佐的,把他的谈话见报,那就好了。因为我们向来有交情,跟你们谈比跟别的报馆谈好。”实际上鱼津就是这样想才来的。
“是的。”对方想了一会儿。“要登的话,登社会栏,不过,恐怕不大好登。”
“为什么?”
“作为新闻,有点儿不带劲吧。”
“不带劲?!”上山的话使鱼津感到意外。“可是,上次你们不是为了登山绳事件辟了篇幅报道吗。”
“当时是那么登了。可是现在,我觉得已经过时了。”
“过时了?!”
“与其说过时,还不如说不带劲好。社会上的人,早把您那事件忘掉了。而且,如果从登山绳的断口能得出清楚的结论,那还可另当别论,但听您说,只不过证实了不是用刀割断的,是不是?如今已经没有人认为是您用刀割断的了。”
“是吗?”
“是这样。当时,确实可能有人怀疑您,如今,我着,这怀疑已经自然消失了。既然这样,再把它翻出来,对您也是不利的。首先是不成其为新闻。不过有个办法,不把它登在社会栏,而登在体育栏。可是也……”
“有道理。”鱼津顺从地颔首。接着又说:“这对我来说是个重大事件。但作为新闻,的确,也许已没有多大价值。”
小坂乙彦在冰壁上遇难的事件,在半年之间已变得微不足道、过时了,这也许是的。从这事件的遗物,即登山绳的断口所得出的任何结论,只要它仅限于鱼津的个人问题,那也就失去在大庭广众中报道的价值,也许这也是对的吧。
鱼津从对方递过来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慢慢地放到嘴边。
鱼津从K报馆出来,朝着离此不远的Q报馆走去。从早晨起刮的风,这时候刮得更猛了。纸屑在马路上飞舞,在马路上行走的妇女们,为了躲过阵风,不时停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它。
鱼津和Q报不熟。不过,他要求见面的叫同村的体育部长却是以前见过几次面的。冈村,作为登山运动员来说是鱼津的前辈。对方叫他直接到编辑部,他便乘电梯到三楼,然后走进设在宽大的编辑室角落里的体育部。
同村在杂乱无章的办公室里,叼着烟,正在和人谈话,一看到鱼津就说声“哟!”然后移动魁梧的身躯,朝鱼津走过来。他那魁梧的身材,至少要超过七十五公斤。不管从前怎么样,要说现在的话,恐怕爬山是爬不动了,也看不出是个登山运动员的样子。
鱼津接受同村的邀请,在体育部的一个椅子上坐下。然后便说明来意。冈村一言不发,只是频频颔首,听完后说:“作为新闻恐怕不行。虽然不能作为新闻,但是如果您把它写成一篇短文,可登在体育栏上。刚巧有一小块地方可以登这样的稿子。”
“我自己写吗?”鱼津心想:自己写没用。只有做试验的人写文章和谈话,才会有真实性,要是自已写,就会适得其反。“我自己写,不合适。”
“没关系,您写吧。”同村这么说。
鱼津还是认为不行。过了一会儿,说:“算了,就不写咆。”
对方听了,并不怎么介意,好象这件事已经谈完了似的,改了话题:“怎么样,打从那以后还在干吗?”-;“
“您说的是登山吗?自从发生事件后,再也没登过。”
“前些时候,我登了多年没去过的穗高山。这一下自己也惊呆了,完全爬不动了。”
“那是难怪的”
“甚至连登山镐都让年轻人替我拿,真把我愣住了。”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鱼津和风村谈了将近五分钟时间便告辞了。附近还有个P报馆,可他再也没精神上那儿去了。
小坂的遇难事件,早已被所有的人遗忘了。但鱼津想,尽管事件被遗忘,问题仍旧存在着。他乘电梯下到底楼,走到人行道上。这时他觉得,黄昏时分的杂沓的街头颇有生气,这可能是风大的关系吧。“
鱼津回到公司,常盘已经离开了,他收拾好后,便走出了办公室。平时他在新桥搭电车,今天却想徒步走,一直走到了田街。
虽然还未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可是他觉得非常孤独。尽管走在人群极为拥挤的黄昏的街道上,他旁若无人,仿佛是独个儿走在穗高山下沿着样河延伸的树林中。
每当鱼津走到交叉路口时,总要停下脚步,从独自冥思中醒悟过来,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眼下自己正置身在刮风的街道上,混在熙熙攘攘男女行人之中站着。
鱼津意识到常盘终究是和自己疏远的人。K报馆的上山。Q报馆的冈村,这些人和自己疏远,算不了什么,可是连常盘也疏远自己,这未免太使人伤心了。
常盘说,事件的真相,到最后恐怕也闹不清楚。他常盘可以闹不清楚,而自己却不能就此算数。各有各的立场。这就是第三者和当事人的距离啊。
在同一情况下,用麻绳不会断,用尼龙登山绳却会断;反之,用尼龙绳不会断,用麻绳却会断,这两种可能性都会存在的吧。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条件下会这样呢?自己只想弄清楚这一点。能够弄清楚这一点,小坂就死得有意义了。对鱼津来说,有关登山绳断口的报告不能上报是小事,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明白了事件性质再也得不到人们的正确理解,这倒是一个打击。小坂才死了五个月,人们已经把他远远地抛到脑后去了。如今,这个事件的含义、性质都已变得十分渺小,即将消逝。
鱼津在四街车站的对面用晚餐,吃了咖喱饭。然后在那里乘上了国营电车。
回到大森公寓,已是七点钟了。当他走到二以来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有人从里面打开门。
“您回来了。”随着声音,出现了阿馨。“您不在的时候,我来打扰了。不过,我刚来四五分钟。”阿馨象是在辩解。
“不,没关系。”
鱼津进屋走到窗边,望着下面大森的街灯,脱了上衣。从背后传来了阿馨的声音:“您又累坏了,是吧?”
“没有的事。”
“不,我看您是累了。不是嘛,额上暴出两条青筋。”
“青筋?!”鱼津不由得将脸转向玻璃窗。
“哎哟!对不起。我看错了,是红筋。”
“红筋?”鱼津回过头来,正与阿馨带着几分嗔怪的眼神相遇。
鱼津看出了注视着自己的阿馨的表情和往常完全两样。在她那紧绷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严厉地直盯着自己。片刻之后,阿馨的两颊肌肉抽动了一下,接着说:“对不起,不是红筋,是黄筋。”同时,她的表情突然一变,成了哭丧着的脸。
“你怎么啦?管它是红、是青、是黄,这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觉得是那样的嘛!多冷淡。……我不要看您这样的脸”
鱼津这才想到,的确,自己进屋时,态度可能是冷淡的。但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可是在阿馨看来一定是冷酷的吧。
鱼津解释了表情冷淡的原因,他站在窗边谈了去过两个报馆的情况。阿馨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他一讲完,就说:“登报当然好。既然不登,那就不登,不也行吗?”接着又说:“不过,我很难过。我难过的是,象今天这样的时候,我一点儿也帮不了您的忙。我真想快点长到八代夫人那样的年龄。那时候,我一定能成为善于和您交谈的人了。我现在压根儿做不到象八代夫人那样沉着,也不如她那样会说话。今天在这房间的,如果不是我而是八代夫人,那您的态度一定会不一样的。不会一进门,就走到窗口,背朝着我的。”
鱼津心想;阿馨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
如果八代美那子在这房间里的话,自己只要在她面前一站,眼下这一身沉重的心情,一定能得到温柔的抚慰。
“您说是吗?”
“也许是的”
“…………”
阿馨盯着鱼津,那眼神好象在看一件可怕的东西似的。一会儿,她往后退了一两步,难看地扭歪着脸,接着变得象呆子似的失魂落魄。
阿馨一转身,背朝着鱼津,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口,蹲下穿靴子。
鱼津一直注视着阿馨,过了一会,问:“回去了?”忽然,他醒悟过来,急着说:“我不该那么说,你别生气,过来吧。”
听他这样一说,阿馨便回答:“我没生气。”她霍地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鱼津,毫不含糊地说:“我今天晚上来,本是想听听上次在德泽对您提起的婚事的回音,不过,今天不谈了。”
紧接着的一瞬间,鱼津看到了阿馨眼里涌出的泪水沿着两额往下淌,它象决了堤似地,一串串地直往下流。既然让你看见了眼泪,那就把什么话都说了吧。
“我爱您。我想和您结婚。是我哥哥不好,从小就尽说您的好话。所以,我一直在想,长大了就是要和您结婚。我是这么想着长大的。不过,即使哥哥不那么说,我自己也是爱您的。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我就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前些时候,我写信给母亲,母亲回信说:亲戚是反对的,不过,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办吧。”这以后,阿馨象身上附了魔似地尽情倾吐:“我哥哥凭着自己的爱好干,最后死了。我也想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不行。我现在在哭,这不是由于对您死了心难受才哭的。我伤心的是,自己不能象哥哥那样豁出生命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这时候,鱼津的心境非常冷静。好象月光突然射进了脑中一角似的,能够清醒地思考问题。他想:我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