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津在这里边休息边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个瀑布的上部向左弯曲,最后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很陡;是最大的难关。而且这里的岩石松脆。三年前的八月间,他曾经和小坂一起攀登过,所以知道只要征服了最后的陡坡,前面就是一片明亮开阔的地方。峡谷的尽头就在那里,从那里再加一把劲便到达汇合点了。
鱼津休息了十来分钟就站起身来。他的行动方案是,先从瀑布右岸的三分之一高处绕过去,然后下到谷底。
下到谷底时,在溪边发现了一个生了红锈的钉钩。他抬起来看了看。根据型号较大判断,是相当陈旧的东西了。
鱼津浴着水沫,再次沿着浅谷向上去。少顷,他登到一个无处搭手、寸步难行的地方。此处是瀑布的半腰。他只好再打进一根钉钩,作为立脚点,踩着它上去。他征服了上一国历尽艰险的那个最后二十米的陡坡,登上了滑游顶。这时,正好是十二点正。滑泷顶上的大自然展现出另一番景色——视野开阔,蒙着一层白雪的台阶成扇形向前伸展。至此,艰难的历程暂时告一段落。再往前走就是危险地带了。
鱼津到了汇合点才来个大休息。吃了饭团、牛肉罐头、一小听糖水桃、喝一杯可可,又抽了一支烟。
手表指针指到一点钟的时候,鱼津开始动身。脱掉草鞋,换成了皮靴。这就要越过D浅谷了。前面第四山脊的末端,弯曲成猫尾状。先要攀登它右侧的砾石坡。
攀登砾石坡花了一小时多。在将要再次进入积雪峡谷的时候,鱼津休息了片刻。周围一带开始升起薄雾。前面还有相当的路程,为了安全,得抓紧时间越过积雪峡谷,估计得花一个小时。开头二十分钟,鱼津沿着积雪峡谷左侧的砾石地行进。走到了砾石地尽头,只能走积雪峡谷了。在这里又休息一下,时间是两点四十分。雾时起时散,必需抓紧时间赶路!
积雪峡谷上的雪冻成坚冰。鱼津什么也不想,只是挪动着脚步。现在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在这杏无人迹的穗高山的背面山中。这时候,他的脚步开始沉重起来了。
鱼津登到了积雪峡谷尽头。这时候是三点三十分。雾比先前浓得多了。鱼津片刻不停地从积雪峡谷尽头的右面上去。上去后继续攀登。登到顶上之后,眼前展现出一个山谷。
这个山谷又是另一番景象。鱼津坐也不坐一下,站在原地,把视线投向自己即将攀登的最后一段历程——严峻雨绵长的D浅谷。
雾时断时续。雾散时,从右面近处可以看到涸泽岳的西部山脊,左面近处可以看到第五山脊。它们摆出一副苍白的、难以形容的严峻姿态,巍然屹立着。即将踏进的D浅谷,在这两座用岩石垒成的巨大山脊之间狭长地延伸着。
要穿过D浅谷,总得花上一个半小时。鱼津抽了两支烟。当他背上背囊,扔掉第二支烟头,用靴子踩灭它的时候,听到了这天首次传来的可怕的坠石声音。
鱼津开始在到处有巨石的狭窄山谷中穿行。一会儿又从远处传来了坠石的声音,那是从右面的涸泽岳的两部山脊斜坡上滚下来的。
坠石具有难以形容的独特声响。如果对自己没有危害的话,这种在空山中咯咯口响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清脆悦耳;但是,如果你自己身处这种危险地带,它就会给你一种阴森森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坠石的声响连续不断地传来。
雾越来越浓了、虽然脚下还能看得清楚,可是十米、二十米以外就完全看不清了。鱼津必需盯视着脚下一块块的石头向前走,步履艰难极了。
又走了约莫二十来米,鱼津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这时传来了地震般的沉闷轰鸣声,紧接着变成了地动山摇的轰隆隆的巨响。这可不是滚下一两块石头的声音。虽然被雾遮住视线,但听起来就在附近。这时候,鱼津才感到极大的不安。
鱼津继续前行。
看来,雾暂时还散不了。鱼津在迷雾之中,专心地看着脚下的石头行进。远处时而传来隆隆的坠石声,只是还没有响到足以使鱼津停步不前。
约莫又走了十分钟以后,鱼津吓得呆立不动了。因为就在相当近的地方,传来了连续坠石的声音。不知道这声音是来自前方还是后方,似乎是好几十块巨石,一块接一块不停地滚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这怕人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但是,鱼津仍然就地呆立不动。要是这样继续走下去,随时都可能迎面碰上巨大的坠石的。这山谷要有一小时半的路程哩,现在还没走到四十分钟,这样算起来,行程还不到一半。如果要从这个危险地带脱身,那只有尽快返回去。
可是这时候,鱼津突然想起了阿馨。此时此刻,阿馨应该到达了上高地,或者是一个人在从上高地到德泽客栈的树林里走着。鱼津想到阿馨,又走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鱼津变得大胆、勇敢了。阿馨在走,我也必需走,这就是鱼津此时的心情。
脚下的石头,有大有小,从一块石头跨到另一块石头上是很费力的。而每块石头一负上鱼津的体重就摇动起来。
鱼津继续朝前走,时而从远处,时而从近处传来了小坠石的声音。他似乎看到前面的迷雾之中,身材修长的阿馨面向自己站着。
阿馨在保护着我!鱼津心底里想着,一个劲地迈动脚步。
鱼津渐渐地感到自己是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不过,只有一点和夜间不同,那就是还看得出脚下的发白的石头。
鱼津又一次发愣、呆立着。这已经不知第几次了,这一次听到的不象前两国远处大量石头滚落的声音,而是小石子在很近的地方咚咚地滚落,刹那间汇成巨响,好象正朝着鱼津落下来。而后,听到了石头在前面二十米处撞击谷底的声音。
鱼津全身紧张,就地呆立不动,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不能继续前进。
鱼津猛然转过身,朝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意识到自己正在后退。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想法:后退是错误的。
鱼津停下脚步。他竟觉得从这里往回走,就是意味着回到八代美那子的身边。按常规看来,从这里往回走,除了要逃出危险地带以外,丝毫不意味着别的什么,可是鱼津此时却不那么想。
鱼津在迷雾中伫立不动。后面有美那子,前面有阿馨——他这么想。随着,他又确信这就是事实。
应该前进,必须前进——他想。自己应该到阿馨那儿去。不是为了抹掉美那子的幻影,自己才立意来登这座艰险的山的吗!
何况,无论后退还是前进,都有遭受坠石袭击的危险。
鱼津呼哧呼哧地抽动着鼻子。这时候,他闻到了雾中飘浮着一股硝烟臭味。这是因大的山崩而产生的长期不消散的一种独特的焦臭味。
鱼津再次改变方向,往前走。阿馨在等着,得赶快到她那儿去。
鱼津约莫走了五分钟,再也不考虑后退了。
突然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巨响。它好象从遥远的地方发生逐渐变大,而后象海啸似地袭来。无数小石子从鱼津的右侧山坡上滚落下来。这是巨石滚落的前乡匕。
小石子象雨点一般降落到鱼津的周围。“阿馨!”鱼津高声呼唤着。为了接近阿馨,鱼津朝她那边跑去。他在跑,不,只是他以为在跑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跑。在小石雨中,他听到近处发生巨石滚落的轰鸣声。他一边听着这声音,一边慢吞吞地拖曳着沉重的双腿。
十二日早晨,阿馨乘上了上午八点十分从新宿站开往松本的普通快车。她只不过要从上高地沿着样河行进八公里走到德泽客栈,并不是要登山,所以没有为登山特地做什么准备。
她身穿黑裤子、白衬衫,脚穿防水帆布鞋,手提背囊。背囊里装的是鱼津托她带着的换洗衣服,自己新做的连衫裙,薄毛线衣和凉鞋,此外,就是大量的食品。
从松本乘电车到鸟岛,从岛岛乘公共汽车到上高地。走这条路,对阿馨来说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接到哥哥遇难消息,急忙赶来的。那一次公共汽车只通到泽渡,所以投宿泽渡的西岗店,每天望着纷飞的大雪,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几天。那次旅行是黯淡而悲伤的。但也就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鱼津。阿馨深信,和鱼津相见是哥哥给自己安排好的。
第二次是为了搜索哥哥的遗体,和鱼津同行。那一次,在德泽客栈住了几天。就在深夜的森林里,望着焚化哥哥的火焰,她下定决心,要和鱼津结婚。
这回是第三次了。为了履行那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和鱼津的约会,她现在乘上了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是四点半到达上高地的河童桥的。
阿馨背上背囊,立即朝德泽走去。从公共汽车下来的乘客,全都走进“五千尺旅馆”的小卖部,或在附近休息一下,唯有阿馨一个人一下车就走起来。
阿馨急着要赶到德泽客栈。计划进展顺利的话,鱼津今天该是攀登泷谷,夜宿穗高山客栈,还不可能来到德泽客栈。尽管如此,阿馨还是想尽快到达那个鱼津即将来到的地方。
梓河和上次春天来时有点不一样。可能是还没有出梅,雨水多的缘故,水位比上次高得多,略微混浊的河水冲刷着变窄了的沙滩,滔滔而下。
阿馨走过曾经看到有许多从冬眠中醒来的青蛙的池塘边时,凝神环视了周围,可是青蛙一只也没有发现,不知都到哪儿去了。
沿着持河边的路走去。对岸,一片郁郁葱葱,甚是悦目。钻天柳的枝叶象自下而上隆起似的,樟树的绿叶稍淡。钻天柳和榛树都是上次来时,鱼津教她认识的。
七点左右,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阿馨到达了德泽客栈。大概是登山季节未到的缘故吧,住客不多,客栈里冷冷清清。
“欢迎!”与往常一样,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