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杜少陵已回到屋内,柳澈抬首深深忘了他一眼。他也未发一语,眼中尽是愧疚与心疼。半晌柳澈只听得头顶传来低沉而微微颤抖的声音:“拜托了。”
柳澈心底一震,杜少陵居然真对影儿有了心!既然这样,她又怎么会至于这般地步?然而此刻治病是第一要务,一切疑问只得退后。
苏影很听话地让柳澈挪正了位置,他也不再使用什么金线,直接搭上脉。可将她的手从锦被中托出时,那纤细的皓腕上依旧清晰的指痕还是让他微微惊了惊。杜少陵从未意识到自己下手的力道,此刻见到这般的触目惊心,目光恰与柳澈相接,他只觉得底气不足,慌忙避了开去,看向别处。
触手依旧是熟悉的细腻柔软,然而这脉象——柳澈复又仰头,凝视杜少陵:“她多久未进食了?”
杜少陵见他一针见血指出,震了震,低了头道:“她自己说,昨日中午开始就没好好吃过……”
要不是怕吵醒了苏影,柳澈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打打醒这个昏了头的杜少陵。他霍地站起,一把揪住杜少陵的衣襟,脸几乎要与他的脸相触,目光直逼向他,尽管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其中怒意:“杜大堂主,她究竟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犯人?!”
杜少陵自知此事理亏,也不能争辩,只叹口气,竟有些低声下气地道:“此事是我的过错,我错怪她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柳澈看他一眼,放开他,只坐下提笔开了几味药,又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她吞下。
“这是什么?”杜少陵怀疑地问道。
“止痛丸。让她好好休息。”柳澈冷冷回答,看住他道,“她不只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徒儿。若是让我知道你再待她比我待她更差,我立马带她离开。请你相信我的能力,杜大堂主。”说罢又狠狠警告了他一眼,将药方拍到他胸前,大步离开。
看来杜少陵对她的确有很深的感情,尽管今天看到的是这样的苏影。如果影儿亦倾心于他,那么就算上一辈子有积怨,也可放下了。柳澈知道她的性子,不会拘于小节,她若是喜欢的,必然会毫不掩饰地去追求;可她若不喜欢,便是一点点的委屈也受不得,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他只静静等待。若是有一天,她来寻他,或是让他见到杜少陵再待她不好,他便会毅然带她离开。可若一年之后,她始终过得很好,那他便会自行离去。他相信杜少陵不会将他赶走,就算只看在他的医术之上。
后半夜,杜少陵自然无法氨水,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守候她。一想到刚才自己将敛云的忧虑尽数化作莫名的怒气发泄在她的身上,不禁后悔得几乎想要抽自己几巴掌。犹暴露在外的淤青愈发触目惊心,仿佛在控诉着他的暴行。
从来没有想过盟主会在他放了人之后依旧穷追不舍,迄今已挫伤江东分堂,而大部队正向都城压进,不日便可到达。他以为盟主那封信中所写只不过是逼不得已而出的下下之策,毕竟两者视力都不容小觑,倘若真硬碰硬地对打起来,怕是逃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结局。
自己接管敛云这么多年,虽是办事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事件,若是解决得不彻底、不恰当,几乎可以成为敛云的一场灾难。他不敢想如果敛云毁在他的手上,他有何面目去见敛云的兄弟?!
第二日一早,杜少陵因要前去与堂中众人商议对策,便吩咐了能干的侍女服侍苏影,自己便先离开了。众人看到杜少陵两眼布满血丝,略带疲惫之色,只道是他为了敛云一夜无眠,内心皆是震动,纷纷劝他宽心。杜少陵被劝得不能承认、又不好否认,好自尴尬了一阵。
众人劝了一会儿,便有人前来禀报:“掌门,江东分堂的事情查出来了。是一个兄弟没耐住性子在市上和别人动起手来,叫正好在一边的盟主的人看到了,起了疑心,便盯住了。后来跟到江东分堂,确定是我们的人,便集结了一帮人将分堂断了。有个兄弟养父母被抓了,就说了所有他知道的分堂的位置——娘的,那人还是在总堂待过的,才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敛云堂的人员流动极为频繁。先由各分堂选出优秀的或是有天赋的人,培养一段时间后送到总堂,有堂主与各位长老负责挑选与培养。最为优秀的几个留在总堂,继续进行提高训练;而一些已经学成的,则调到各处分堂,将自己的经验本领教授给各个新手;极为优异的,便有可能成为分堂堂主。敛云的杀手就是处于这样一个流动的循环系统当中,虽然优大于弊,可若发生如今这种情况,若不能及时采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恨得牙痒,可无奈,这亦是人之常情;每个入堂的人都发过毒誓,终生不得向外人透露有关敛云的丝毫信息,那个人泄了密,也是逼不得已吧。而众人都清楚的知道,此刻埋怨已毫无用处。敛云堂收的大多是亲友甚少之人,孤儿、弃儿尤为多数,也是这个道理,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为人左右。
“罢了,此事我自会处理。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商议对策。各位可有何良策?”杜少陵沉默了一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开口道。
“堂主,既然此主已被发现,为何不将总堂迁至别处?”有新手在下面跃跃欲试。
“不行。”杜少陵拒绝得毫不犹豫,见不少新手都面露异色,解释道,“各位可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盟主老谋深算,必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自然会在各处安插眼线。何况都城是我总堂所在,盟主若是来攻,必是早已有了计划,四处也必然会有他的耳目见识。我们总堂不必分堂,人多物众,即便在小心,也难免不被发现。如果急于逃离,只会弄巧成拙。更何况,我们这里地形复杂,量他们就算知道了位置,也未必能够进得来。而且,”杜少陵微微停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我们敛云还不至于盟主一来就要逃的地步!“
最后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都情不自禁地大声议论起来。杜少陵此番话不只是鼓励众人,也是给自己勇气,此刻看到各人都毫不怯懦,不由多了几分自信,声音较之前亦嘹亮许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们只折损了一个分堂。立即传令个分堂,严加防范,再派出五分之一的人前来援助总堂。另外,将都城中所有的兄弟都找齐,准备随时迎战盟主!”
“敛云必胜!敛云必胜!”(好傻啊……――#不过MS那些好文写到这种地方也都很傻的,嗷~)
一众人忍不住齐声喊了起来,宣泄着心中的激动。只有十七面色沉郁,平时带着淡淡微笑的脸上此时却是一反往常的凝重。杜少陵亦留意到了,心中有些忐忑。
待众人散去,杜少陵欲将十七唤住问个究竟,却见十七径自走上前。他心中一沉,心知必非好事,而且可能是极大的坏事。
“我早见你神色异常,你可有事禀报于我?”
十七眉头紧锁,声音有些干涩:“回堂主,属下方才接到情报,已有分堂的兄弟向我总堂……进发。十有六七都是如此。”
刚刚才发出的命令,他们便已收到?这自是不可能的。杜少陵眼神一暗,谁都知道敛云纪律严格,没有堂主的亲自同意,任何人不得轻易离开所在分堂一步,妄动一步,都要受到处罚。而如今,居然有这样多的人私自前来,究竟是担心杜少陵的安慰而集体昏了头,还是……另有隐情?!
“你可查清楚,确是我们的弟兄?”杜少陵也觉得有些干渴,声音干涸。他知道十七从来不报没有把握的情报,既然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有半分差错——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堂主,确是敛云弟子无疑。”十七缓缓回答,声音有些沉重。
如果是这样,那就……杜少陵与十七对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忧虑。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内奸,要么盟主手下有稀世奇人。任何一种都是致命的。这一点,他们皆心知肚明。
杜少陵沉吟良久,沉声道:“马上派人去最近的分堂,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你亲自去吧,我立即去找各位长老,查看我们总堂的弟兄,”
“是,堂主。”十七颔首行礼,退出几步,复又开口:“堂主可容属下再见柳兄一面?”
“……啊?”杜少陵一时间未反应过来“柳兄”二字,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十七倒是坦然地和盘托出:“属下只是想劝柳兄早些回去,毕竟现下时局不稳,说不准哪日一言不和就能动起手来,在这里多逗留所少不安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少陵不由念及苏影,微怔了片刻——要是哪日盟主突然来袭,那便是一夜间天翻地覆……苏影,他又如何能保她安全?
“他若要留下,绝不会轻易离开。”杜少陵苦笑了一下,他们师徒俩还真是一个性子,挥挥手道,“你若不甘心,便去吧。”
十七恭声道了句“多谢堂主”便转身欲走。
“十七。”杜少陵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将他叫住。十七回过头来,杜少陵迎上他的眸子,眼中淡出一丝温情:“有情报随时送信回来。路上小心。”
十七心头一热,道:“谢堂主关心,十七为了敛云,必然万死不辞。”
杜少陵微微点头,目送少年颀长的背影慢慢消失于拐角处。
从长老那里回来已是临近中午,太阳煦煦而照,在一片茫茫的雪上照出些许温暖来。步入院子,见苏影只着一身浅粉色长裙倚在栏边,盈盈然临梅而立,似要融入那雪景中。清秀的五官愈发柔和精巧,整个人只如一幅水墨画一般,杜少陵伫足半晌,竟似看呆了。
侍女逢儿正从房内出来,见了杜少陵,屈膝行了一礼,轻轻走到苏影身边朝杜少陵的方向努了努嘴,可无奈她也看呆了,竟丝毫不理会她。逢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