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丹特的戒心尽管越来越重,他对丹特的宠爱之情也越来越深。他让那孩子深信,他将成为他的家族帝业的继承人之一。责备和劝告的责任则留给孩子的舅舅,主要是乔治。
最终,唐对丹特撤入合法社会的前景感到绝望,便同意把丹特培养成为一名铁榔头。
唐听到女儿罗丝·玛丽唤他去厨房用餐,只有他们两人时,用餐的地点常选在厨房。他走进厨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大碗,盛着细面条,上面加了西红柿和刚从花园里摘下的新鲜罗勒。罗丝·玛丽把盛满磨碎干酪的银碗摆到唐的跟前,干酪颜色蜡黄,必定又脆又甜。随后她坐在了唐的对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兴致盎然,唐为女儿有这样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会再有可怕的发作了。她又恢复了血洗圣迪奥家族之前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一出悲剧!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错误之一,最终的胜利往往不能带来胜利的喜悦。但是谁会想到罗丝·玛丽竟会拒绝再嫁呢?唐一向以为,恋人常常恋上新人。这一刻,唐对女儿的爱在内心汹涌澎湃。唐会原谅丹特的小过失。罗丝·玛丽向前探着身子,深情地亲吻了一下唐的花白头发。
唐向嘴里送了一大勺磨碎的干酪,移动牙床,体味着干酪的脆脆细粒发出的热量。接着,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视着罗丝·玛丽从羊腿上剔肉。罗丝·玛丽递给他三个褐色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闪着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顿感释然。有谁比他更好呢?
唐兴致极高,竟然答应随罗丝·玛丽一同去起居室看电视,一星期里这是第二次了。
看了整整4个小时的恐怖片之后,唐对罗丝·玛丽说:“有没有可能居住在一个人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呢?没有人会受到上帝或同类的惩罚,没有人需要为生计奋斗?哪个女人能满足心血来潮的每一个愿望?哪个男人是个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于每一个小小的欲望,沉溺于每一个小小的欢乐的梦境?那些尽责的丈夫,他们工作以换取生计,他们竭尽全力,保护孩子免受命运和残酷的世道的打击,他们都去哪儿了?那些辛劳一天下来,能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一块干酪和一杯葡萄酒就为之满足的人都去哪儿了?那些渴求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把生命搅成怎样的喧嚣?他们又无事生非,酿成了多少悲剧?”唐拍拍女儿的头,冲着电视屏幕不屑地挥了挥手,说:“让他们都葬身海底吧。”最后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唐走到了阳台上。大院里的房子都灯光通明,他可以听到网球场上击打网球的“砰砰”声,看到一排灯下打网球的人。孩子们不会在户外活动到这么晚。他还能看到大门口和大宅四周的警卫。
他在心里沉思着,该采取何种步骤预防悲剧的发生。对独生女和外孙的怜爱之情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人老了,真正重要的也就是亲情了。他要做的很简单,千方百计保护他们。他禁不住暗自气恼开来。为什么他总是预感到要发生悲剧?一辈子碰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这一次应当不在话下。
然而,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仍然是他的那些计划。他想起了参议员韦文。他几年来给了此人几百万美元,为的就是通过立法使赌博合法化。但是这位参议员极其狡猾。最糟糕的是,格罗内韦尔特已经不在人世了;克罗斯和乔治缺乏手段,无法支使他。也许,赌博这个大王国最终无法建立起来。
随后,他想起了老朋友戴维·雷德费洛,他正悠然自得地住在罗马。也许该让他重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了。克罗斯对他的好莱坞合作者如此宽厚仁慈,也是情有可原。他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哪怕些许的让步也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唐决定把戴维·雷德费洛从罗马召来,为电影这一行出点力。
第十一章
博兹·斯坎内特死后一个星期,阿西娜·阿奎坦恩通过克劳迪娅,邀请克罗斯前去她的马利布别墅共进晚餐。克罗斯从拉斯维加斯乘飞机到了洛杉矶,又租了一辆轿车,在夕阳快要沉入海洋时,赶到了马利布别墅区有门卫守着的门房。阿西娜的别墅四周没有特别的警戒,但仍有一个秘书守在招待所里,查看了他的证件之后才通过蜂音器通知他可以进去。克罗斯穿过长长的花园,向海滩边的别墅走去。仍是那个瘦小的南美女佣把他领进了海蓝色的起居室,太平洋的波涛仿佛就在室外徜徉。
阿西娜正在等着他,看上去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显美艳。她穿着绿色的外套和便裤,整个身子似乎融入了身后烟波缭绕的海洋。克罗斯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阿西娜摆摆手以示招呼,不是好莱坞明星们惯用的亲吻双颊。她已经准备好了饮料,递给克罗斯一杯。是埃维昂矿泉水泡酸橙。他们两个面朝大洋,坐在套有薄荷绿罩子的大椅子里。西沉的夕阳,把点点金色的余辉洒进了室内。
克罗斯对阿西娜的美貌如此敏感,不得不低下头来,尽量不去看她。那一头金色的秀发,那凝脂般的肌肤,还有那修长的身体懒懒地躺在椅子里的模样。夕阳的几点余辉落进了她那碧绿的眼眸,闪现着阴影。克罗斯内心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触摸她,想挨近她,想拥有她。
阿西娜对她在克罗斯内心激起的感情似乎毫无知觉。她啜了一口饮料,平静地说道:“我要谢谢你,让我能继续拍电影。”
听着阿西娜的声音,克罗斯更是心荡神驰。这声音既无狂热的成份,也无亲近的表示,却有着天鹅绒般的圆润和贵妇人般的自信,听上去还很亲切,克罗斯真希望她持续不断地说下去。天哪,克罗斯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她竟然使得自己魂不守舍,克罗斯禁不住羞愧交加。他依旧低垂着头,低声说道:“我原以为只需唤起你的贪欲,就可使你回去工作。”
“我的缺点很多,但不贪财。”阿西娜说。她转过头来,不再看着海洋,而是直盯着克罗斯的双眼。“克劳迪娅告诉我,我前夫自杀后不久,制片厂就撕毁了协议。你只得把影片的所有权交还给他们,只从利润中分得一定的百分比。”
克罗斯尽量装得面无表情。他希望能暂时忘却内心对她的激情。“我想我大概不善于做生意。”克罗斯说。他想给阿西娜造成一种印象:他很无能。
“莫莉·弗兰德斯亲手拟定了你的合同,”阿西娜说,“她是最精明能干的律师。你不应该轻易让步的。”
克罗斯耸耸肩。“这是个策略问题。我打算永久地待在电影圈里,不愿意树立洛德斯通制片厂这样强劲的对手。”
“我本来可以帮帮你的,”阿西娜说,“我可以拒绝回去参加演出。”
克罗斯大喜过望,阿西娜竟然愿意为他这样做。他考虑了阿西娜的提议。制片厂仍有可能把他告上法庭。而且,他不能容忍自己欠下阿西娜一份人情。随后。他突然发觉,阿西娜尽管姿容绝世,却并不意味她头脑简单。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克罗斯问。
阿西娜站起身来,走到观景窗前。夕阳已经沉入海底了,海滩灰蒙蒙的,海面上似乎倒映着别墅后面的山峦和太平洋海岸公路。阿西娜出神地望着此刻已是深蓝色的海洋,那里微波轻漾,泛起阵阵涟漪。她并没有回头,便说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就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博兹·斯坎内特。即使他留下一百份遗言,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
克罗斯耸耸肩。“人已经死了。”他说。
“不错。”阿西娜说。她转过身来,逼视着克罗斯。“你买下那部片子,博兹便很巧合地突然自杀。我怀疑你是凶手。”她神情严峻,可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以致于克罗斯说话时,声音控制得不如希望的那样平稳。
“那制片厂呢?”克罗斯说,“马里昂是美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班茨和斯基皮·迪尔也不逊色。”
阿西娜摇摇头。“跟你一样,他们明白我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他们没有那样做,只是把片子卖给你。片子一拍完,他们就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但你不是。我知道即便你嘴上说没法帮我,实际上还是会帮我的。当我听说你买下片子时,我就预料到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曾料到你干得如此聪明。”
冷不防,她朝他走过来,克罗斯便从椅子里站起身来。阿西娜抓住克罗斯的双手。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感受到她的呼吸。
阿西娜说:“这是我一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坏事。使得别人犯下谋杀的罪行。太可怕了。如果我自己能那样做,我会觉得自己更有出息。但是我做不了。”
克罗斯问:“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帮你?”
阿西娜说:“克劳迪娅跟我谈过好多有关你的情况。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她太天真,到今天也没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当你只是一个神通广大的能人。”
克罗斯不由得警觉起来。阿西娜试图引诱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即使在牧师跟前,甚至在上帝跟前,他也不会这样做。
阿西娜说:“还有你盯着我的神情。很多男人都用那种眼光盯着我。我并不是自夸,我知道我长得很美,从孩提时候起人们就这样告诉我。我也知道我拥有一种力量,我从没有弄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力量。我并不欢喜有这种力量,但是我常常利用它。人们称之为‘爱’。”
克罗斯抽出自己的手。“你为什么如此害怕你的前夫?就因为他会毁了你的前途?”
一瞬间,阿西娜眼冒怒火。“不是因为我的前途,”她说,“也不是出于害怕,虽然我知道他会杀了我。我有更充分的理由。”她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