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止住儿子继续往下讲。
“你知道,我是一定要死于国事的。只有圣人才能通达地处理节操问题,其次只能守住自己的节操罢了。当初殷纣王暴虐天下,周武王兴师为民除害,而伯夷却以为以下犯上,为不义之举,故而不食周粟而死。我遭乱世,不能养浩然之气,却又食了朝廷的俸禄,又怎能逃避国难?我还能去哪儿?必死于此!你有才智,勉之勉之!我的主簿杨会,乃是我家的程婴,可以托孤,今后,你可依靠于他。”
第二天,叛军做好了一切攻城的准备,摆开了阵势。临下达攻城命令之前,叛将王国让已经投降的酒泉太守黄衍到城下喊话:“南容君!天下已非复为大汉所有,南容君是否有意担任我等的统帅?”
城上的傅燮拔出佩剑,大声喝道:“你是大汉的剖符之臣,反而为叛贼充当说客吗?”
王国挥动马鞭,羌胡兵马如旋风一般,将汉阳郡城扫荡一空,傅燮阵亡。朝廷下谥号,曰:“壮节侯”。
汉阳陷没之际,汉军司马马腾率部反水,投靠韩遂,他俩结为异姓兄弟,共推王国为主,进而抄掠三辅。
九月,幽州辽西发生了乌桓与汉人的联合叛乱。
张温进讨凉州时,朝廷调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人,中山相、幽州渔阳人张纯要求担任将领,张温却任命涿郡人公孙瓒为将。乌桓的酋长丘力居根本不想给大汉卖命,军队刚刚开到蓟县,就谣传军粮没有运出。于是一夜之间,军队纷纷叛回乌桓部落。乌桓知道大汉政府饶不了他,于是联合张纯以及故泰山太守张举,举兵叛汉。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官吏。叛军拥众十余万,屯驻辽西郡肥如县。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檄天下,历数当今天子的罪过,称张举当代汉;并命天子退位,京师公卿速来幽州奉迎新天子。
这是大汉的朝廷命官联合异族叛乱的开始。
本月,诏:张温平寇无策,免去太尉之职,以崔烈代之。
十月,南方长沙郡人区星率万人暴动,自称将军。诏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当月,孙坚平定民变,封乌程侯。
十一月,王国包围陈仓。
皇甫嵩将军退居在家,除了阅读王符的《潜夫论》和历朝平羌史料之外,家中日日宾客盈门,驿马不断,将军仍在规划戎机。陈仓被围的消息传出,他说:“该我出马了!”
果然,诏书下达,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讨贼。
董卓虽然瞧不起张温,但对皇甫嵩却佩服得很,因为皇甫规和张奂都是他的上司。皇甫氏又是凉州人,与自己同乡。可这一次出征,在战略上,董卓与皇甫嵩发生了分歧。
董卓认为:陈仓危急,宜速往营救。而皇甫嵩却认为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陈仓虽小,但历朝历代均为军事要塞,城守坚固。王国兵马虽强,但久攻不下,其众必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
皇甫将军按兵不动。八十多天之后,时已中平六年二月,陈仓来报,贼众解围而走。
皇甫将军下令追击。可董卓却进帐谏道:“兵法云:穷寇勿迫,归众勿追。”很显然,他这是有意与主帅唱反调。皇甫将军看得出来,但没有动怒。
“董将军,以前,我不进击,是避其锐气。现在追击,是由于贼军已衰。我军所击,乃是疲师,并非归众。王国的兵马正在撤退,没有斗志,我军以整击乱,并非追击穷寇。”
皇甫将军又命董卓担任后援,自将主力追击叛军,连战大胜,斩首万余级。皇甫将军并未独占功劳,他太有修养,可董卓却以为这是对他更大的羞辱,心怀怨恨。
王国兵败,其部将韩遂、马腾等谋划之后,废了这个不中用的主子,用兵马劫持了一个凉州名士做主子。
这个人,就是劝说皇甫嵩将军反叛大汉,自做天子的阎忠。
不久,阎忠病死,贼军开始了自相残杀,走向衰微。朝廷暂时得以息兵。
中平五年三月,诏发南匈奴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率骑兵至幽州报到。匈奴虽然归附已久,但常常苦于大汉的征用,时下天下动乱不已,匈奴各部皆惧怕汉廷的调发没有个尽头。在骑兵刚刚上路之际,一个大部落联合屠各胡,合兵十余万攻杀单于,立其子右贤王于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南匈奴从此叛汉。
六年,幽州牧刘虞到任,遣使去鲜卑、乌桓等部陈述利害,责令送张纯、张举二人首级于京师。鲜卑、乌桓被使者的利口和大汉的重贿打动,派遣译使来京师归降。
张纯、张举见势不妙,逃出塞外。刘虞罢兵,留降虏校尉公孙瓒将步骑万人屯于右北平。
三月,张纯的门客王政杀张纯,送首级于刘虞。诏拜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但此时刘虞与部将公孙瓒发生了矛盾。公孙瓒主张扫平乌桓,而刘虞却主张以恩信招降。公孙瓒的主张,看似忠勇可嘉,其实像很多在平定民众和边塞叛乱中积极主张进讨的将领一样,借平寇为名,来充实自己的实力。
中平五年冬天,盖勋被召回京师,天子亲自接见了他。第一句话就问:“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
盖勋回答:“中官宠臣及其子弟,扰乱天下,事至于此。”
此时,京师有个望气的卜师,逢人便道:“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第六章 北邙山
第六章 北邙山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黩,相教慎出入。
――汉乐府歌辞
中平五年(188),盖勋在回答天子的问话时,话刚出口,便觉大悔。因为他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此人便是小黄门蹇硕。天子回头对蹇硕说:“你说,是这样吗?”
蹇硕是个很有力气的中官,但资格却比张让、赵忠之辈浅得多,可近来天子倒是相当看重他。他听到问话,一时不知所云,面呈惧色。
天子看了觉得好笑,便挥了挥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一生都在观看中官与士大夫的角斗戏,现在边将又与中官们过不去,实在是烦恼无边。像这样简短的谈话,他也感到相当的吃力。不仅国事如此,家事也一样令人苦恼,出身于屠夫家中的皇后越来越不像话,在宫里飞扬跋扈,老是和自己的母亲永乐太后顶顶撞撞,恶语相加。婆媳关系又扩大到干预政事上来,拜了何皇后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何进为大将军,又要拜她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何苗为车骑将军。这下子太后又闹了起来,可她没有哥哥了,她的哥哥执金吾董宠被中官不明不白地干掉了,只得拜她的娘家侄子、五官中郎将董重为票骑将军,搞了个平衡。
想到这些事,天子心乱如麻,便令步辇幸南宫玉堂。
天子近年对建筑学的兴趣越发浓厚。玉堂,是他与钩盾令宋典合作的一项古建筑修复工程。在此同时,他又与掖廷令毕岚合作,在南宫东门搞了四个铜塑仙人,在玉堂中铸了四口铜钟。接着,他又迷上了给排水工程。他将几条输水管道铺设在洛阳城南至南宫之间,利用地势,使得水流进入宫内。他的水龙头相当考究,一个做成神兽天禄的模样,一个做成月中蟾蜍的模样。不过天子是个相当仁义的人,他在用上自来水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洛阳城的广大居民们。于是他又与宫中的能工巧匠设计了两种抽水工具,一是翻车,即千年之后尚未绝迹的农业灌溉水车;一是渴乌,即一种曲形汲筒,可用活塞抽吸引水。这两样东西放在洛阳城南的平门桥西,抽出的洛水从喷口中射出,像春雨一样,洒在贯穿洛阳城的南北主干道上。工巧之士对天子的这几项工程赞不绝口,小民百姓刚看到人工降雨的场景时,也欢呼万岁,只有财政大臣叫苦不迭。
当然,天子也不是完全忘情于其中而不问国事的君主,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行为都会受到臣下的批评,甚至会被不讲情面的史臣写进帝国的史册。可你们这些臣下们可曾为我想想,国事日益衰敝,你们无甚好的对策,还成天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总不能让寡人成天价陪着你们玩这种枯燥无味的把戏?更何况,天子总是觉得浑身无力,他朦朦胧胧之中有些预感,自己的寿命可能会和叔父孝桓皇帝差不多,因而天子更在抓紧时间,去享受那些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面对目前的国家形势,天子批准了两大措施。
第一是改州刺史为州牧。这个建议来自帝国的宗室成员、太常刘焉。大汉自孝武皇帝起设立刺史部十三州,每州设刺史一人,每个州部下辖若干郡县。但有一点必须明白,即州部不是行政区域,帝国的地方行政是郡县两级。那么,州部是什么呢?州部是帝国的地方监察机构。在中央,军政大权由丞相、三公、太尉等掌管,而对中央官吏的监察,则由御史大夫掌管。监察功能延伸到地方,就是刺史了,这是大汉对今后千秋万代树立的一项典范制度。孝武皇帝初立刺史时,故意将刺史的秩位搞得比他的监察对象――郡守低一百四十石,因为嫉妒心理会促使刺史们穷凶极恶地整倒比他大的官僚。可是后来,刺史的权力越来越大,朝廷也只好将其秩位增加至二千石。事实上,至本朝,刺史已经成了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只是没有名分罢了。
刘焉干脆让刺史名副其实。他对天子说:“目前四方兵寇不止,地方上由于刺史的名分和威重都不足以征调粮食兵马加以镇压,而且朝廷的刺史们大都不称职,贪暴扰民,以致天下离叛。宜改置牧伯,选拔有清名的重臣居此大任。”他说的话得到公卿们的赞同。事实上,平定黄巾以及羌乱的事实,已经告诉大汉的君臣,帝国中央已无力控制局面,形势比较好的地方,都依仗着地方长官个人的威望和势力。
不过,刘焉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