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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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薄西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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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刘焉的建议并非从大汉的利益考虑,而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觉得大汉的死期快到了,一家人的性命寄在洛阳城中,迟早要遭祸殃。事后,他去朝中活动,要求委派自己做交趾牧。那是帝国最南端的半开化地区,没有人肯去但却是个避祸的好去处。在没有得到答复之前,他遇上了那个在洛阳城里逢人便说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的望气者。
   此人名叫董扶,是个卜师和谶纬专家,他的家乡益州处在四川盆地之中,不仅雾气很重、难见天日,而且迷信流行、神学昌盛,还诞生了中国的本土宗教,直到一千八百多年之后,这里的工商管理部门竟然仍给卜师们创办的预测公司颁发营业执照。和预测大师们往往首先受到无知粗鲁的武将们的知遇一样,董扶的伶牙俐口博得了大将军何进的称赞,并授予侍中这样的高级顾问职务。但这种人,对神灵的兴趣远逊于对阴谋和权力的兴趣,他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天机泄露给刘焉:
   “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一句话把个胆小的刘焉说得有几分野心了,他又去活动,要求做益州牧。恰巧益州刺史嘤俭在任上横征暴敛,加之并州刺史张懿、凉州刺史耿鄙皆被叛乱的羌胡击杀,朝议许可。同时任命宗室成员刘虞为幽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
   董扶随刘焉上任,拜蜀郡西部属国都尉、太仓令。一做了官,他就把老本行抛到了九霄云外。
   州牧可以行使地方的军政大权,因此,他如果还愿意忠于大汉,则为汉臣;否则,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事实上,不到几年工夫,大汉的州牧都成了军阀;不想当军阀的州牧,也被想当军阀的州牧打垮了。后来,当了军阀的州牧们又想当皇帝,可皇帝只能有一个,于是,只得相互开战。最后剩下一两个,谁也吃不动谁了,就各自在占领的地盘上做了皇帝。这样一折腾,秦汉以来四百多年的大一统,中断了将近四百年。
   第二大措施,加强帝国中央军队的建设。这一点,天子自从黄巾之乱就开始留意了。中平五年八月,天子组建了一支西园军,下设八个校尉。天子命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议郎赵融为助军左校尉,议郎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谏议大夫淳于琼为右校尉。西园军的指挥权,归上军校尉所有,即连帝国最高军事统帅大将军,也归上军校尉统领,因为天子总是觉得中官可靠,这个魁梧有力、计谋又多的小黄门更是可靠。可天子又相当糊涂,给蹇硕配备的下属尽是些士大夫、士族子弟,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手上有了兵岂不更好?蹇硕是天子的一条狗,可天子却让他和一群狼在一起。
   天子的两大措施,对大汉帝国来说,皆是送终之举,前者开启了地方割据;后者,开启了宫廷政变。
   这年十月,奏报青州和徐州又闹起了黄巾,来势很大,一时无法对付。这时天子听到了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的谣言。天子要振作精神,压压邪气,他打算搞一个规模相当大的阅兵式。
   参加阅兵的军队有京师的禁卫军、西园军和地方选送的军队,计步骑十万。天子让人在洛阳西北的上西门外平乐观筑了个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盖高十丈。大坛的东北又筑一小坛,上建九重华盖,盖高九丈。命参加检阅的军队日日加紧操练。十月十五甲子日,阅兵式开始。天子立于大坛上十二重华盖之下,大将军何进立于小坛九重华盖之下。天子在鸦雀无声的将士面前亲自穿上甲胄,给战马挂上甲片。赞礼官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亲临戎阵,称为‘无上将军’!”接着,无上将军由大将军陪同,巡视军阵,将士们山呼万岁,喊声震天。天子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像喝醉了酒似的。回到坛下,天子将一柄宝剑授予大将军。
   然后,各军兵种开始表演战术技巧,变换行阵。这时,陪同天子观看表演的将领之中,有讨虏校尉盖勋。天子探下身子问他:“寡人像这样演练行阵,爱卿看了有何感想?”
   “臣闻先王炫耀道德而不展示兵马,现在盗寇皆在边远地区,而陛下却在京师阅兵,还不足以昭示陛下的威严与果毅,最多算得上是穷兵黩武罢了!”
   盖勋穿着甲胄,按礼不用下跪,站在天子面前说了这番硬梆梆的话。他知道,天子骨子里面,是把这次阅兵当成大型游戏来玩的,大汉的威风早已扫尽,阅兵又能挽回几何?钱倒是花了不少。
   谁知,天子的回话也让盖校尉吃惊不小:“说得好啊!寡人恨见君晚,朝中群臣,当初皆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阅兵完毕,盖勋见到袁绍,悄悄地说:“本初(袁绍字),天子甚聪明,一点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为左右群小所蒙蔽罢了!”
   盖勋还是错估了天子,天子说这种话,其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积重难返,大限快至,说几句糊涂了一世却聪明一时的漂亮话,虽说可嘉,却于世无补了。
   袁绍听了也很高兴,他让盖勋这些天来自己家中叙谈叙谈。盖勋心照不宣,他知道,袁绍要和他谈的事,就是整整二十年前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谈的事情。等到了袁绍府上,盖勋才发现,西园军的八个校尉,除了上军校尉,其余皆在座中,主持会议的正是现任大将军何进。
   同样和二十年前一样,中官们也不蒙在鼓里,他们更知道天子目前的身体状况,加紧了一切防备工作。上军校尉蹇硕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将盖勋外放到长安担任京兆尹。然后,他又劝天子派遣何进西击韩遂。
   天子诏可。大将军也有对策,他面奏天子,说精锐皆在青、徐二州击讨黄巾,须先遣袁绍东去二州,调还一些兵马才能西进。天子又诏可。
   袁绍这一去,天子就没有见他回来过。
   蹇硕忘了一条,中官集团现在的对手,不再是纯粹的士大夫。这些少壮派家中有势力,手上有重兵,心怀异志,都是乱世英雄。他们只以利害行事,不会像陈太傅那样,满口春秋大义、道德文章。大将军何进,也非窦武可比。窦武是个标准的贵族,总是相信朝廷的章法,而这个大将军是个卖肉的小刀手,什么都干得出来。
   中平六年(189)四月,京师发生了一次持续时间相当长的日蚀。照例,将太尉马日?免了,诏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可是,这次因日蚀而罢免三公之一的举措,并没有消除人们心理上的阴影。京师的谣言像大雾一样,笼罩不散。
   宫中的气氛比民间还要紧张,因为天子的病越来越重。大臣们看看不行,请天子速立太子。
   本来,本朝储君的选定应该毫无麻烦。天子一共两个儿子,当然他的命中可能不止,因为近年来,天子的嫔妃们经过宠幸之后,怀孕的不少。可这些皇家骨血生下后数月即亡,或者尚未出生,就和母亲一道死于非命。这事,只有何皇后清楚。何皇后之子刘辩,今年十四岁,既是长子,又是嫡出,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次子刘协,王美人所生,今年九岁。但问题是,天子不喜欢嫡长子,他嫌刘辩轻佻无威仪。天子的评价过于苛刻,十四岁的小孩子,加之从小养成的优越感,可能过于任性胡闹,还谈不上威仪风度。不过,相比之下,刘协作为弟弟,在谈吐行为等方面,确实比哥哥成熟许多。刚生下来的时候,天子就说他长得像自己。其实他仅是相貌与父亲接近,性情却不相同,因为他的养护人、祖母董太后毕竟是王妃出身,来自民间有身分的人家,而哥哥却是由出自屠户的何皇后带大的。
   天子就是不下诏立太子,这可急坏了何皇后。
   一天,天子在病榻上把上军校尉蹇硕叫到跟前,又将立在帐后的刘协叫出来,让他对蹇校尉作个揖。天子说:“爱卿,皇子就托付给你了!”
   蹇硕跪下,连连叩头,涕泣不止。
   四月丙辰日,南宫九龙门内的嘉德殿传来了哀乐,天子驾崩。
   大行皇帝年仅三十四岁。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天子,因为他耽于享乐,宠幸中官,昧于朝政。其实天子虽然糊涂,可有一点最清楚:就是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在这十几年中再掌国政,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下场。命运既然安排自己来做大汉的末代天子,本来就要求一个不称职的天子,自己的一生倒是不辱使命。他比叔父孝桓皇帝强的地方是,他为大汉留下了最后的天子,好歹在名义上,又将大汉的国祚延续了三十一年。他比叔父不幸的地方是,此时大汉再没有什么战功捷报可以作为他死后的荣耀了,他的谥号“灵”,比孝桓皇帝差了一大截。“灵”,是放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没有政绩的代称。
   天子驾崩后,大将军何进接到妹妹、现在应该称为何太后的诏书,命他即刻进宫议事。大将军刚走到嘉德殿的阶下,上军校尉的司马、自己的老朋友潘隐就迎了出来。潘隐一边大声喊道:“恭迎大将军!大将军驾到!”一边对大将军直挤眼睛。
   大将军先是一愣,然后环顾空旷森然的宫院,觉得嘉德殿的大屋顶一下子向自己压来。大将军恍然大悟,立即转身向外跑去。潘隐装着不解,跟在后面叫:“大将军何故返回?”
   蹇硕急忙出来,拔出佩剑,命人关闭各重宫门,可他的命令传得没有大将军的腿快。
   大将军出宫即上马,上马即驰至西园军中,他让袁绍、曹操把手下的军士们带至百郡邸驻扎,自己又去五校营,把禁军也带至这里。百郡邸,是帝国各地方政府的驻京办事处。
   第二天,大将军又接到入宫议事的诏旨,他推辞说身患大病。
   公卿朝臣们叫嚷着立新君,蹇硕也知道立嫡长子是不可违背的法度,他原打算杀了大将军之后,立刘协为帝,可现在不行了。
   第三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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