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温莎的树林-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把药罐子里剩下的一半药渣倒进垃圾袋里,小阿姨问我干什么,我说“刚刚只倒了一半”,她有些不高兴,“你怎么搞的,这样不吉利的。”

我关上阳台的门,拉起窗帘,又看了对面一眼。二楼那家的窗户已经关上,百叶窗闭着,窗口左下方透出一团橙色的光芒。

我有些感激刚才那个男孩子,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会被苏阿姨冷嘲热讽几句,这个城市有些人的自豪感发展成了傲慢,理直气壮地认为全中国都是他们的郊区。

现在,他大概正在那团橙色的灯光下看书或者是做功课,旁边放着一叠书,还有练习本和草稿纸。爸爸死的时候,我正在念高中一年级,后来跟着小阿姨转了两个学校,终于有一天晕倒在教室里,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病房中。医生建议我停学休养,我大哭大闹着不愿意,因为害怕一旦停学就再也回不去。

小阿姨说,“等你病好了再补,反正音乐学院对文化课要求也不是特别高。”

我没有回答,只是接着哭闹,把病床边柜子上东西全扔到地上去。

可是到现在,我好像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我觉得自己和周围世界之间草一样慢慢长出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墙那边的人依旧喜怒哀乐,我在墙这边看着,心里要明白,也许有些东西是我注定不可能拥有的。

我拿出陈朗哥哥的信,里面说今年夏天学校要组织来中国交流演出,经过这个城市。他说,“雨霏,到时候来听我弹李斯特。”

他还是为自己表现不好李斯特感到烦恼,却不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烦恼。

果冻vs。果冻

“那是我弟弟,他叫林国栋,国家的国,栋梁的栋,我们平时都叫他果冻,”那个男孩站在对面窗前朝这边望过来,女孩子继续对他大声叫着,“喂,他们家的狗也叫果冻,”她兴高采烈地指指我们,仿佛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的狗也叫果冻唉!”

那个男孩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女孩子脸上,看了她一会,“知道了。”他慢慢地说,像是有些不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苟延残喘的电灯突然彻底自暴自弃,整间屋子骤然跌进了黑暗。

“怎么搞的?”女孩子回过头问。

“灯泡坏了。”

“换一个吧。”她自然得好像这就是她自己的家。

“没有灯泡。” 小阿姨摊摊肩膀。

她走过去看看灯座,回到阳台门前,又朝着对面大叫起来,“果冻,你从家里拿个节能灯泡过来吧!”

男孩子迟疑一下,问,“什么样的?”

“跟我们家客厅壁灯一样的就可以了。”

他回答一声“噢”,转过身,很快消失在房间那一端。

“我叫林国美,住对面。”那个女孩简单介绍过自己,立刻又开始跟小阿姨甜言蜜语,“这么特别的布料,做窗帘实在太可惜了,你就没考虑过拿它做衣服吗?”

“没有。”

“为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小阿姨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卖给我呢?”她像是很不理解。

她们继续磨牙,我穿过客厅,把门打开一半,顺手收起旁边桌子上摊着的报纸。

脚步声慢慢近了,那个叫林国栋的男孩子站在门边,穿着高领羊毛衫,黑色卡其裤子,屈着手指轻轻地敲门,手里拿着三个不同大小的灯泡。他微探着头,抿着嘴唇,黑暗中,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我听见他轻轻地问,“可以进来吗?”

我说,“请进。”

他说了一句“谢谢”,走进来,打量一下周围,大概是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的关系,他问,“灯在哪儿?”

“那边。”他姐姐和小阿姨不约而同指向落地灯。

我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上去,椅子发出响亮的“咯吱”一声,他往脚下看了看,又抬起头去旋灯泡。我扶着椅子背,突然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们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

林国栋试到第三个灯泡,屋里一下子又明亮起来。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的眼光碰到我的,嘴角牵动一下,转过去看着他姐姐,“灯好了。”

这个时候,果冻又跑出来,精力充沛地扒着他的裤脚,又咬又舔,“呜呜”地叫着。

“果冻!”我叫了一声,抬起头来,林国栋的目光正落在我脸上。我们默默地看了对方一会,忍不住一同微笑了起来。他抬起脚尖,轻轻地搭在果冻的小爪子上,果冻更来劲了,用力地去抓他的运动鞋,想把鞋带解开。

我说,“你怕狗吗?”

他说,“不怕。”虽然并没有看着他,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眼神明亮而温和。

“远亲不如近邻……”他姐姐还在不屈不挠地跟小阿姨讲价,“八百块,怎么样?现在八百块钱都可以买一台电脑了!”

“五千块,”小阿姨平静地说,“拿钱来,我马上把它拆下来。”

“五千块?”他姐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灯泡那么大,转过来看看我,又看看林国栋,“这……你这简直,这简直是在宰人嘛!!!”

“五千块,”小阿姨依然淡淡地回答,“不要就拉倒。”

“什么嘛……”她俏丽的脸七扭八歪起来,“你们这是漫天要价,我弟弟还帮你们换电灯泡呢!”

发光的桔子

“我们又没请你们换,”小阿姨依然淡淡地说,但我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点生气,“我说过了,五千块,一分不少。”

“你……”那个女孩的脸色板了起来,神态慢慢平静下来,“这么高有点过分了。”

“那就算了。”小阿姨泰然地说。

“我们走吧。”女孩子仔细地看了小阿姨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看我,嘴角牵动一下,有些赌气地说。

我转头看看林国栋,他的脸色有些尴尬,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也许是姐弟的缘故,他这个动作和他姐姐非常像,但是看上去他们的个性相差很大。

林国栋和他姐姐一同出门下楼,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那边,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难受。

我回到自己房间,过一会,我看见对面二楼客厅里有人影晃动。他们大概到家了。

“小阿姨,你为什么不肯把窗帘布卖给她?”我继续吃寡然无味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淡出鸟来的拍黄瓜,微波炉里冒着蹄膀的香味。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坦率说,直到今天为止,我并没有觉得小阿姨很把那块布当回事。

“我为什么不卖给她?”小阿姨把菜碗端到桌上,坐下来,“我为什么不卖给她?”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两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那副样子,好像只要她喜欢的,别人就要给她。我讨厌。”她重重地说。

小阿姨告诉我,那块蓝底白色百合花的窗帘布已经跟随了她快二十年。买它的时候,她正在谈恋爱,买下这块布,是希望将来结婚的时候做一条裙子。后来等她回到北京,那个和她热恋的男人已经移情别恋。那块布压在箱子里跟着她走南闯北。

“后来你结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它做裙子?”我问。

“我不喜欢那个男的。”她回答。

“那你为什么嫁给他?”

“为了有地方住,有饭吃,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耸起眉毛,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假如她真的给你五千块,你会卖吗?”我问。

小阿姨笑起来,“你以为她会当冲头吗?”

晚上,我摊开信纸,给陈朗哥哥回信。我在淡蓝色彩条格子的信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请保重。”那个对自己严厉到近乎苛刻的人,此刻一定在奥地利的冰天雪里拼命练琴吧。

夜深了,我拿出电子琴,轻轻地弹起那支久违的曲子……………李斯特的“爱之梦”。为这首曲子,我不知挨过陈朗哥哥多少骂,他总是说我找不到感觉。我的琴艺退步多了,但是弹起它,依然给我带来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慰籍。音乐是种慈悲的东西,对越不幸的人,它越慈悲,现在我相信这一点。

现在我知道了,他叫林国栋。小名和我的果冻一样,真是有些奇特。我把腿伸过去,在趴在床脚边打呼噜的果冻身上蹭了蹭,叫它一声,它微微睁开眼皮,细微地“呜”一声,又立刻闭上眼睡了过去,下巴结结实实贴在地上。

“真懒。”我不由笑起来,抬头看看对门,林国栋窗前的台灯依然亮着,圆溜溜的橙红色,像一只会发光的桔子。

阳台上的月光

我站在阳台上,月光水样地洒下来,空气里也是水一般的清凉。我看着那团温暖的橙红色,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有两个字下意识地从我的唇边蹦了出来。我听见自己轻轻地叫了一声“果冻”,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耳朵。

就在那个时候,对面的窗帘拉开了,林国栋在隔开七八米的地方看着我。窗户没有关,他的手臂半撑在窗边的写字台上,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牛仔布衬衫。他家,和周围所有人家一样,窗上装着一层森严的钢条,他站在钢条后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探监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刚才我的声音,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

过了一会,他说,“喂。”只有一个字。声音像坐了缆车一样从那边传过来,悠悠地有些抖,却很好听。

我也说,“喂。”

他展开一个微笑,嘴角朝上翘起,南方男孩子特有那种'奇'淡定而温和的笑。那个笑在他的'书'脸上停留许久,却让我的心里某'网'个角落隐隐地莫名痛起来。有时候,我很害怕别人的善意,它让我感到一种绝望。

终于,我转过身,默默地走回了房间,关上阳台门。转身的那一刻,我依然能感到他的目光。原来,人的眼光和其它一切的光一样,是有热度的。

星期六上午,小阿姨照例一大早就出门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常这样,周末加班,要到了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把高跟鞋扔开老远,衣服也不换,躺进沙发,像是很疲劳的样子。

我带着果冻下楼去菜场买菜,打算买一只鸡给小阿姨炖汤喝。她喜欢吃一切长翅膀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