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你喜欢哪,哪,哪一类的女孩子?”木鱼的话在我脑海某个角落里倏然闪过。
我依然说不好我喜欢哪一类的女孩子,可是我有种让自己不安的感觉………我开始牵挂对面二楼的那个女孩,虽然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给她的四个包子,不知道她吃了没有?
说来奇怪,早上分别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分了四个包子给她,就像对她楼下的小敏姐姐。可是现在,我对小敏姐姐还是一样,对她却不一样了。我很想找个借口去看看她,比如把饭盒盖子要回来,可是又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喝了一大杯水,又到厕所里在马桶上一无所成地坐了一会,在镜子前弄弄头发,回到房间里拿过宫崎骏乱翻着,过一会偷偷去窗口看一眼,半个下午就在这种莫须有的惶惑里度过。
“果冻啊,你这个头发是怎么搞的,”姐姐还要雪上加霜,晚饭时她突然看我的头发不顺眼,“你的脸型偏圆,不适合这个发型,其实我说你还不如去剃平头,像安妮宝贝书里写的男生,平头,棉布衬衫,木头扣子,一定很in!”她信誓旦旦。
平时我大概会反唇相讥,起码置之不理,可是今天我很谦虚地问,“真的吗?”姐姐的品味好过她的性格。
“当然,”她来劲了,不由分说,“我明天带你去理发!”
理发师傅在我头顶上秋风扫落叶般折腾一遍,姐姐在一边大声称赞“就是这个感觉唉”,我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实在有些将信将疑。
下午,我站在对面楼203的门口按动了门铃。蔡雨霏打开门的时候,我说,“我想给你的狗画张漫画,可以吗?”
狗狗的漫画像
蔡雨霏的眼光落在我脸上的时候,两个肩膀微微向上一耸,仿佛一时没有认出我。她的表情有些困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给……我的狗画漫画?”
她的话刚说完,那只小白狗“呜”地一声蹿了过来,竖起两个爪子扒在我的裤腿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地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身绒毛蓬松着。那个样子憨厚可爱到了极点。
她俯下身摸了摸小狗,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它认识你哦。”
“好啊,进来吧,”她的表情恢复了自然,“果冻,让开!”她轻声喝斥着,随后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它。”
“我知道。”我说。
“你们家人真的都叫你果冻吗?”她轻轻地问。
“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我说,“你也可以这么叫。”
她认真地看看我,慢慢地展开一个笑容,“那我就叫它小果冻,叫你大果冻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
她请我坐在沙发上,端过来一杯水,里面泡着几片小小的金桔,隔着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喝一口,水里有淡淡的清香。
上回来换灯泡,只是匆匆一瞥,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家的装饰相当朴素,淡绿色的墙面上留着经年历久的水渍,紫红的挂镜线斑斑驳驳,家具也很简单,唯一亮眼的是这家木头沙发,铺着天蓝色的封套。我注意到沙发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捆中药,这才意识到空气里的确有股药味。
可能是在自己家的缘故,蔡雨霏显得轻松很多。她把小果冻抱起来,问我,“要给它洗个澡吗?”
“不要。”我从衬衫口袋里拿出铅笔,把画板放在膝盖上。
“把它放在这儿,可以吗?”她试图把小狗放在沙发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可是小狗好像很不喜欢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几次都溜下来,坚持要偎在她的脚边。
“就这样吧。”我说。
“可是这样一会儿它就要睡着了。”她说。
“没关系,我画的是漫画。”
小果冻果然一会儿就困了,静悄悄地蜷在她的脚边打盹,但是一有什么动静,立刻会睁开一双乌黑的小眼珠,看看没事,又闭上眼继续睡觉,微微打着呼噜。
刚才的拘谨已经消失,铅笔慢慢地在纸上滑动,我似乎能感到那些细小的碎墨沿着轨迹翩然掉落,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蔡雨霏静静地坐在沙发那一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抬头,却知道她正看着我。
我们很久没有说话。
快完稿时,她问,“你很喜欢画画?”
我点点头。
她轻轻地微笑着。
我问她,“那照片上是你吗?”从一坐下,我就注意到茶几顶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张三人合影,中间一个穿着白色泡泡纱裙子的女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垂着两个辫子微笑着,额前铺着浓密的刘海,她左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右边是一个穿着西服的少年,看上去神采飞扬,他的手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神情里有种亲密无间的默契。
“是我。”她说。
“旁边的呢?”
“那是我爸爸。”
“另外一个,是你哥哥吗?”
“不是,”她平静地说,“是我爸爸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和他一起学钢琴。”
“他现在呢?”
“在奥地利学音乐,”她回答,“他叫陈朗,钢琴弹得非常好,那次他去省里表演,弹的是李斯特第二协奏曲。”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神采。
我想起不久前在她家信箱里偷看到的那封来自国外的信,手里的铅笔微微一抖,小狗的尾巴梢不听使唤地打了一个弯。
黄昏将至
但也许是下午时光的静谧安详,蔡雨霏继续往下讲,断断续续地,她的声音轻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像是沉浸到了回忆的片段中去。慢慢地,她脸上全没有了前几回见面的约束,换上种单纯明朗的表情。她的发梢微微有些枯黄,衬托得脸色格外苍白,夕阳在发间滚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有点像个洋娃娃。
“那架斯坦伯格钢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卖掉。”她最后这么说,喃喃地。
“你爸爸还在那个学校吗?”我问。
她摇摇头。
“那他……”
“他死了。”
“怎么会?”
“车祸。”她温和地回答,那一刻,突然如梦初醒般看看我,脸色慢慢黯然下去,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窗外楼下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相见甚欢,寒暄过后,翻来覆去地抱怨物价飞涨土豆居然卖到两块一斤买个蹄膀花了四十块钱,大概两人耳朵都不灵了,声音大得离谱,飘上楼来,有种忧喜掺半的市井气,仿佛她们的世界里,醋溜土豆是天,红烧蹄膀是地。
“你一直跟着你妈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妈妈,是我小阿姨,”她回答,“就是我妈妈最小的一个妹妹。”
“那……你妈妈?”
“她也死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很小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这样追问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种残酷的事情。但她的样子,却好像我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我心里有个角落里像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把纸上小狗的尾巴修改好,向上勾了一个圈,递给她,“画好了。”
她接过去看了看,笑起来,“好可爱啊,”她把画纸在小狗面前晃了晃,“果冻,你看,这是谁啊?这是谁?啊?”她像逗小孩一样逗着小狗,小狗呜呜地叫,半直起身伸出爪子要抓,她把画纸递还给我,“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随便画着玩的。”
走出她家门的时候,蔡雨霏叫住我,转身去厨房拿了样东西回来“谢谢你”,我低头一看,那是昨天我给她的饭盒盖子。
“好吃吗?”我问。
“很好吃,”她的眼睛里带着感谢的神情,沉默一下,又说,“对了,上次谢谢你,没有说出……地上的东西是我倒的,”她垂下眼帘,“我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对她笑笑,“我家住对面,”随后意识到她早就知道了,“有事情尽管找我。”
她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我下楼。在楼梯转角处,我回头看看,她依然站在那里,伸起一只手在胸口轻轻挥了挥,脸上带着微笑。
走到一楼信箱边,我忍不住朝203的那个盒子里瞄了一眼,黑洞洞当中又躺着一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我在信箱前愣了一会,转身继续往外走。
“果冻你到哪里去了?”姐姐一开门就嚷起来,“人家露露来了半天了!”她觉得我剪了这个看上去很贫瘠的头真的很“林”,专门打电话把露露叫来一同观赏,“怎么样?”
“嗯……还好啦。”露露仔细看看,很有分寸地回答,眼角给我一个狡猾的表情,我猜她心里觉得这个花了七十快钱的头有点“瓜”,姐姐和露露之间,还是露露比较可以理喻。
“什么叫还好啦?”姐姐有些不满。
“唉,美美姐,你不是说新买一支植村秀的睫毛夹的吗?”露露显然对我的头发不感兴趣,“给我看看嘛。”
你。。。有兄弟姐妹吗?
她们把我的头晾在一边,挤在沙发上精力十足地探讨起不同品牌的睫毛夹,姐姐装神弄鬼地拿出她的“植村秀”,露露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兴致勃勃地听任她在眼睛上操作,一边问着“好了没有”,姐姐有些不耐烦“化妆本身就是一种体验,怎么能光追求结果,你们年轻女孩子就是不懂这个”,听上去仿佛她已经七老八老,一面又羡慕露露的皮肤“细得毛孔都看不见”,两人在沙发上格格笑成一堆,屋子里空调开得暖暖的,她们都穿着颜色鲜丽的圆领T恤,五官精致,乌黑的披肩发,看上去很有青春活力。和她们比起来,蔡雨霏毛毛的短发,苍白的脸颊和常常带着一丝仓皇的神情里,有种很不同的东西。
“感觉不一样吧?”姐姐问。
“真的不一样唉。”露露有些惊喜地回答。
画画时我问过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她说是蓝色,然后指指窗帘“比那个颜色稍微淡一点,像天空的颜色”。这个城市的天空,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一种粘唧唧的灰蓝。我有些怀疑,她说的是欧洲的天空,比如……………奥地利,那里的天空蓝到透明。
她提起钢琴和那个在奥地利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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