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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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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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发光的萤,萤火虫一般都是雄的,他们通过这种光来吸,吸,吸引异性。发光是很累的,每天晚上只能持,持续二到三个小时,而萤火虫成虫的寿,寿命也非,非常短,只有五天到两,两,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内,它们拼命发光,吸,吸引雌性,交尾繁殖,然后死亡。也,也,也就是说,刚才我们看见的那只萤火虫,过最,最多两个星期,它就死了。”我们向别墅式的病房楼走回去,木鱼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你哪儿看来的?”

“十,十,十万个为什么,”他告诉我,小时候看过全套的“十万个为什么”,自然界的新陈代谢,朝生暮死,看上去理所当然,“其实人也是差,差不多。”木鱼的声音突然有些悲观。

木鱼最近心情很不好,他妈妈希望他等病好之后索性再休学半年,专心准备明年去加拿大念书,学校都替他联系好了。他家在温哥华有一栋无敌海景的房子,上下三层,豪华装修,专门的家政助理,玻璃屋顶的花园露台,比这边的家更加气派得多,价值一路飙升,现在值上千万加元。

“小瑜,别犯傻,你不去,那栋房子迟早归了外人。现在在你爸面前,我讲话已经没有分量了,你明不明白?”他的母亲在亚热带梅雨季节里依然兢兢业业地在皮围脖里堆砌着贵妇仪态,毫不避嫌地在我面前咬牙切齿地教育他,鲜艳的玫瑰色口红浮在洁白的狐皮上,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她刚刚咬死了那只狐狸,“他一直不肯给我公司的股份,所以现在我一定要逼着他给你股份,虎毒不食子……”

木鱼入定般地坐在床上翻着一本“华严经”,等他妈终于走了,放下书,叹口气。

“果冻,帮,帮,帮我把汤喝了吧。”他请求我。

我摇摇头,“我怕又会流鼻血。”木鱼的妈妈让保姆天天熬大补的汤,不是黑鱼就是甲鱼,每次满满一锅,上次我替木鱼喝了几碗用淮山红枣枸杞生姜炖了六个小时的甲鱼汤,回去就大流鼻血;不巧的是,那天露露刚好跟姐姐一起去参加她广告公司的一个展示活动,穿的裙子上不小心弄到一点油污,我正在用酒精和食盐为她擦,鼻血在那个时候不期而遇滴滴答答流下来,弄得她的裙子一团糟糕,最后只好换上一条姐姐的裙子充数。姐姐听说后扬起眉毛,“木鱼总喝这么壮阳的汤,只怕会天天画地图噢”,露露问“什么叫画地图”,姐姐笑起来“你问果冻”,露露愣了一下,没有问我,对着我的那边脸一直红到耳根。

几天没有看见雨霏了。无尽的梅雨里,几天像是几年。

肩膀上的负重

我站在木鱼病房的窗前,苍白的天空空洞透明,仿佛天幕外有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仔细看,天地间却缠绵地布满了雨丝,像无数透明的线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潮漉漉地兜下来,满天满地的伤感。雕梁画栋得有些俗气的房檐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风铃,在雨中感冒了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出钝钝的金属声。

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清楚地响起,“我不喜欢别人多来打扰。”让我几乎立刻接上去,“我不会打扰你”,下一秒眼前清凉的雨景让我意识到,雨霏并不在面前。可是我的右肩膀上像是负上了一点微妙的重量,那是她的头曾经靠在那里的感觉。

尽管她已经告诉过我,自己的名字出自“诗经”,我还是喜欢想,她是在这样一个细雨濛濛的日子里出生的。也许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细雨濛濛的日子里出生,然后她的父亲才想到“雨雪霏霏”。我胡思乱想着。

“果,果冻,你在想,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谈,谈,谈恋爱了?”木鱼用一种调皮而狡猾的目光盯着我,光滑的额头反射着台灯的光亮。他这个人有时候仿佛有种超能力,可以看透我的心事。他更加厉害的地方是,从来不逼着我承认任何事情,慢慢地,就变成了默认。这也许和他从小在一个父母极为强势,凡事丁是丁铆是铆的家庭里长大有关。他像一块海绵,从生活的点滴里尽情吸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欣赏别人忽视的东西;比如萤火虫瞬间的辉煌,比如我姐姐林国美彪悍外表下的某些可爱。他说我姐姐像是个小孩,其实他自己更像个小孩,小孩样的善良和一厢情愿。

“你说我的头发留长,长一点,会不会显得比较成,成熟?”他问。木鱼甚至在考虑开始留小胡子。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去加拿大?”保姆小梅一边喝着甲鱼汤一边问,蜡黄的脸颊上红扑扑的两块,眼睛在颧骨上乌溜溜地转,声调里有些担心,“你去了加拿大我不是又要再找工?”木鱼家的钟点工正好辞工回老家嫁人,他已经答应小梅让她以后去他家干活。

“不知道,也许永,永远不会去。”木鱼眨眨眼睛,嘴角圆溜溜一个笑。他看看我。小梅费解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继续大口喝汤,她必须在木鱼母亲回来之前把汤喝完。

那个刹那我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木鱼也许真的会为了我姐姐留在这个城市,而我的姐姐一直无知无觉;他会干这种事情。拥有高贵物质生活的好处和坏处是,可以有余地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浪掷青春而乐在其中。

“假如我需要钱,你可以借给我多少?”小梅出去买水果,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木鱼两个人。

“多少都可,可以。”

“假如……我需要几十万呢?”

木鱼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里面有种复杂的表情。

“几,几,几十万?”

我点点头。

“我问你,几,几,几十万?”

“大概……二十万。”我根据网络上看见的信息大概算了一下。

“你吸毒吗?”他没头没脑地问。

含羞草的默契

“吸毒?”我叫起来,“当然没有!”

“赌钱?”

“也没有!”

“那你欠,欠,欠了高利贷?”木鱼毫不停顿继续追问,他的思维总比舌头快半拍,也许结巴就是这么炼成的。

谢天谢地,他没有问我是否嫖妓,而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把“华严经”垫在屁股下面,用眼神等待我的下文。而我的下文就像窗外空中苍茫的雨丝,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露露有时来我家和姐姐津津有味地谈论那些对她有意的男生,姐姐也会有意无意透露谁谁谁从香港出差回来送她一条蒂芬妮手链谁谁谁又请她去听歌剧,而她们其实根本不能算好朋友。我和木鱼之间,除非开玩笑,极少真正涉及感情,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内心里有种深深的羞怯。如果说女生是花,男生是草,那么,我和木鱼也许是那种含羞草,外人也许会毫不介意地打探我们的隐私,而含羞草和含羞草之间,是有谅解和默契的,不会叨扰彼此的清静。

于是,最后,我这样问他,“如果哪一天,我的姐姐,得了重病,需要花很多钱去看,你会借吗?”

“你,你姐,姐姐?”木鱼的脸突然变了颜色,眼神凝重起来,“她,她……”

“我是打比方。”

他这才放松下来,抿了抿嘴,靠在床头,不大高兴,“你不要随,随便打这,这种比方,好,好不好?”

“我说‘如果’了啊。”我重重地回答,为他那种介于真傻和装傻之间的态度有些不满。

木鱼盯着我看了一会,“过来,”他的脸色恢复如常,慢慢地展开一个狡猾的微笑,“过来,”他坐起身,指指病床边的桌子,示意我把花瓶挪开,“搬,搬张椅子过来。”

他居然要和我扳手腕。平常我们扳手腕,半数他赢,半数我赢。

“这次你必须赢,赢我,我才会考,考虑是不是要借,借钱给你,”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鱼的表情却毫不含糊,“三局两胜。”

木鱼有一双大而坚硬有力的手,因为喜欢骑自行车越野,几个硬硬的茧,简直像劳动人民的手。我看着自己的指甲盖慢慢发白,指关节挣得通红,木鱼的脸也一路从下巴红上了额头。这家伙一参加任何形式的竞技活动就像变了个人,全身投入,六亲不认。

第一局木鱼赢了,第二局我赢。第三局,我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在手掌上,想像所有的肌肉一起运动起来,把木鱼扳倒。可是在那个刹那,我的眼前出现了雨霏的脸。她默默地,有些哀伤地看着我。

五秒钟后,我的手老老实实地被木鱼的手掌压在桌上。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对着我得意地笑。

“你快去你的加拿大吧!”我突然生起一种巨大的恼怒。

他依然对着我得意地笑,像是在回味无穷地咀嚼自己的胜利。

我恶狠狠地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他还是对着我微笑。

等他终于笑完那个漫长的笑,我已经转过身,打开了门,准备朝外走。

木鱼叫住我,“果冻,等,等,等我妈回了加拿大,我就把钱给,给你。”

三局两胜

我站住身,回过头去,木鱼变戏法一样地换上了他的招牌卡通神情,一双眼睛朝下眯得弯弯的,嘴唇向上拉开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依然留着一丝刚才的得意。

“你是说,你会借钱给我?”我问。

他肯定地点点头。

“你……有那么多钱吗?”这回轮到我迟疑了。木鱼家虽然有钱,可是据我所知,他的大宗支出都是定期去一个银行账户里支取。

他又点点头,然后说,“现在你该,该,该告诉我,这钱到底拿去干,干什么。”

等我讲完雨霏的事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庭院里一片湿漉漉的绿意,白天缓缓降下帷幕,过一会儿就有萤火虫了。

木鱼默默地看着我,我也同样地看着他。说完之后,心里平静了很多。小梅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木鱼扔过来一根我爱吃的香蕉,自己抓起一小串葡萄嘴唇凑上去吃了起来。

木鱼吃完几颗葡萄,眼睛骨溜溜地转个圆周,“你,你以后怎么打,打算?”

“以后?”

“如,如果换,换了肾,”他压低声音,不让外面套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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