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把这块窗帘挂上去,好吗?”
她很商兴地拉过把凳子站上去,把窗帘挂好。
“这窗帘是你自己画的吗?”挂上后,她问。
“是。 ”
“你好有才哦。”
“从外面看得清楚吗?”我问。
她立刻跑下楼,到下面的路上去,然后回来,“很清楚。”
“刚才外面是救护车吗?”
“嗯……是。”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人在街上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去。”
“看见是谁吗?”
“我没仔细看。”
我们继续欣赏窗帘。露露突然问我:“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很可爱,喜欢弹钢琴,有一只小狗。”我想了一想。脑海里雨霏的脸依然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只是知道是很美好的,细节却怎么也刻画不好。
“你打开那个抽屉,把里面一个大本子拿出来。”我对露露说。
露露把我的漫画本拿过来。我把它打开,翻到我上一次为雨霏画的像。那天她站在夜色里,微微仰起的脸宛如纯洁的百合花,她一只手向前伸出,她另一只手里抱着毛茸茸的小果冻。
我靠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了绘画和摄影的最大区别:摄影虽然能拍得十分精确,但是只有画笔在纸一笔笔走过,看着心目中影像在沙沙的声音中浮现出来,才能真正记住,也许会有一些差池,却再也难以忘记。
“你画得真好,”露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一定很喜欢她,才会画得这么好。”
那一刻,她突然偏过头,快速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肩膀微微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抬起手去擦擦脸,过了很久,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真羡慕她,我也很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说。
那天下午,木鱼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本碟片,是很老的片子《LOVE SROTY》,默默地放在我床边。
木鱼是一个例外,他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每次来看我都很闷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天他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后,突然说:“我,我找到她了。”
“真的?”我脱口而出,转过头去看木鱼,他陷在椅子里,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塌在鼻梁上,同样的无精打采。
“在哪儿?”我坐起来,“她怎么样了?”
“她……还,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
“就是……”木鱼咬咬嘴唇,“我带你去。”
我坐在木鱼崭新的萨博车上,车子开上大道,“嗖”的一声子弹般飞出去。他新近得到了一个小自己几乎二十年的弟弟和这辆车子,“爸爸觉得他实在补偿我,我反而感觉是我占了便宜。”我知道木鱼做梦都想要一辆萨博去体会那种贴地飞行的激情,现在他如愿以偿地开着自己心爱的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爱护,态度却是淡淡而从容的,仿佛他已经拥有这辆车很久了。
“我姐姐坐过这辆车吗?”
“坐过。”
“她怎么说?”
“她说,说车,车子不错,就是知,知名度太低,显不出身,身价。”木鱼微笑一下,“女孩子嘛,总是更喜欢奔,奔驰宝马什么的。”
“我姐姐欣赏你做的蛋糕吗?”
“还好,不过她嫌太,太甜,说多吃会发,发胖。”
“还去加拿大吗?”
“去。”
“那我姐姐呢?”
“我要她等,等我,”木鱼悠悠地转过头来,放起一张他心爱的SOFT ROCK,“她答应了。”他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个很可爱的,动画人物一般的微笑。
这些日子,木鱼像是突然长大了很多,他说起姐姐来的口气也是淡淡而从容的,热闹过我相信他们之间有了很多进展。
“知道吗,果冻,你无,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大忙,”木鱼说,“你姐现在开,开始相信命运了。”
我轻轻的微笑,“好好照顾她。”
“你,你真的放心吗?”木鱼问。
我点点头,“你为了她,连坏事都做得那么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那就好。”他说。木鱼的侧脸在下午的阳光里添了几分棱角。
我和木鱼在匆匆忙忙的车流中完成了一次很重要的谈话。那一刻,我明白,无论如何,木鱼是我此生最可贵的好朋友,将来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男人,在他的心里,物质和精神,成功和自尊,感情和理智有极好的分寸;如果她不能领会到这一点,也是她辜负木鱼,而不是木鱼辜负她。
木鱼始终不肯提雨霏,直到到了目的地,他停下车,很严肃地说,“果,果冻,你,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她的眼,眼睛……看,看不见了,”木鱼淡淡而冷冷地说,“我偷偷给她们送过两次钱,最近的一次,发,发现的。”
有好一阵子,周围的一切都暂停了,我全身上下的血也都像凝固了。
等我慢慢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的牙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腥甜的血。我舔舔嘴唇,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影,影响你。”
“骷我去,”我叫了起来,“快带我去!”
真正站在雨霏面前的时候,我的心情比一路上想象的要平静,也许是因为所有的杂念都因为看见了她而退避三舍,也许是因为她脸上一贯的那种温柔如同天使般的神情。
许久以来,我一直认为雨霏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今天,突如其来地,头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能算特别漂亮,至少没有我姐姐还有露露那样炫日的美。只是,或许,每个男孩子出生,老天便在他心里烙上一个女孩子的相貌,让他穷其一生去寻找那个心头的模样,能找到的,都是幸福的人。从第一次看见雨霏,微雨的午后,乌黑的头发在她乌黑的眼眸前缓缓飞落,即使我还不明白,我的心已经明白了,那是准。
雨霏正站在一栋破败的楼房的门洞前的台阶上,她看上去瘦r一些,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裙摆上舒展地缀着花朵,短短的头发用一根银白色的发带拢到脑后。以前从来没有看她这么打扮;那是一条很适合雨霏的裙子,看上去有点像个大人,又显得十分单纯,在周围灰暗的环境里,宛如一朵兰花幽然地
开放。
“雨霏。”。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地对着前方的街道,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她的肩膀猛然一抖,头向我这个方向转过来,眉毛微微抖动,脸上有些惊异。
“雨霏!”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车子马上就要来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突然出现在雨霏的旁边,“我叫你好几声了。”他微笑地看着她,雨霏也笑起来,然后他们开始说话,我听见雨霏问:“你紧张吗?”他点点头,“你坐在观众席,我当然会紧张。”她伸出手来摸索了一下,他抓住她的手。
那个男孩长得很帅,看上去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那是在从前去看雨霏,在她家客厅看到的一张相片上。雨霏穿着白色泡泡纱的裙子,站在他的身边微笑,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个男孩,应该就是雨霏常常提起的陈朗哥哥了吧。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仿佛听见自己的心某个角落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陈朗比他在照片上看起来还要英俊,举手投足间显得彬彬有礼。
以前每一次我想起雨霏正在惦念他的时候,我总是很不舒服,今天我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些释然。
他们在我的注视里上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的时候,陈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用自己的手挡在车门上。
我木木地站在街边,直到木鱼拽了我一下,“走。”
我们跟着那辆红色的出租车,一直跟到一座玻璃幕墙的大楼前,那是本市一个着名的影剧中心,楼门前竖着一块很大的牌子,写着奥地利某音乐学院及乐团巡回演出。观众当然没有放大片的时候多,但都衣冠楚楚,安安静静地排队而入,夜色里显得衣香鬓影。
我和木鱼坐在第三排斜边的位子上,从那个位子,可以清楚地看见雨霏的侧脸。
台上的乐队看上去相当专业,一个白头发的大胡子老头穿着燕尾服做指挥,极其投入地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在他的指引下,几排拉大小提琴的伴奏师同样投入地锯着手里的琴,曲子奏了一支又一支,每一支奏完,场内都响起掌声。
突然,全场的灯光暗下来,只剩下舞台中心的一束锥光,照在钢琴上。陈朗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光圈下,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刚要转身坐上琴凳,突然又转过身来,“This is to my ver… y best friend。”他清晰而流利地说。
场内一片寂静,陈朗慢慢转身,坐在琴凳上,他的手指落在键盘上,过一会儿,空中升起一串委婉的音符。
这一回我听明白了,他弹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雨霏告诉过我,那是陈朗最喜欢弹的曲子。
“这首曲子最开始不是为钢琴演奏而写的,所以重点在旋律上,特别是高潮部分,非常难弹,表达的感情也很细致,”
她说过,然后仿佛有些歉意地说,“我总也弹不好。”
我的眼睛已经逐渐习惯场内的黑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雨霏整个人小小的身体笼罩着一层静谧,静谧中却仿佛有一支烛火在轻轻闪动,沉浸在自己喜欢的氛围中的时候,她就有这种表情,让人怎么也不忍心去打扰,而只是想尽其所能地让她幸福。
陈朗一支曲子弹完的时候,我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场内的灯光款款亮起,观众鼓掌,而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抬起手来,轻轻地把滚落到腮边的一颗泪水擦掉。
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下意识地低下头,随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来。雨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闭上。,又睁开,再眨动几下,用手去揉了一揉,脸上泛起一种无助而惶惑的表情,伸出两手往前摸索了几下,直到碰到了坐在旁边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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