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土啊?我不要。”她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但不太整齐的牙齿。
我也笑了。小阿姨打个哈欠,去冰箱里拿出一个酸奶,用勺子舀着吃,“莫扎特的曲子很好听。”
我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听莫扎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在想,莫扎特一生坎坷,写出的作品却华贵精致,自己身上的苦难从不侵犯笔下的作品,小阿姨也给我这种感觉,她自己很落魄,拍出的婚纱照,做出的设计却美轮美奂,但是我不太敢告诉她。
偶尔,在很深而失眠的夜里,隔着墙壁,能听见她轻轻地和人讲电话,有时微微啜泣,但我们还是在一个个城市之间辗转。刘香妹常常和她的毕宝亮擦肩而过,还是,世上并没有毕宝亮。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拉起窗帘,对面二楼那户人家的窗口亮着台灯,窗帘半开着,我甚至能看见圆圆的乳白色灯罩。台灯下,写字台上堆着厚厚一叠书,却没有人,旁边挂着一盆吊兰,叶子垂下老长一段。
我不知道那家住着谁,可是,我有点羡慕他们。
临睡前,小阿姨走到我的房间,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方型瓶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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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温莎的树林”全部版权属于作者温莎林所有,电子邮件地址wenshalin@gmail。作为版权依据。争取每周一到六天天上贴。谢谢跟看。
开始总是下着雨(7)
那是个造型很简单的瓶子,里面盛着淡紫色的水,小阿姨探过身来,按动瓶上的喷嘴,把香水喷一些在我的枕头上,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在空中静静地弥漫开来。
她把瓶子放在我的床头,“以后这个给你用吧,薰衣草的味道能帮助睡眠。”那是她常常用的一种香水,英国产的,托人从香港带回来,名字叫做“温莎的树林”。
我问过她这个名字是不是同那个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的温莎公爵有关,她说“无非是个牌子罢了”,然后淡淡地笑一笑,“而且,我总是觉得,他不一定都是为了美人,也许本来对江山就不大感冒。”
烦人的雨季。
水珠前赴后继地扑落在玻璃窗上,我的头贴着枕头,辗转反侧地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直到终于在满室薰衣草的清香里朦胧睡去。
是那种清淡的梦,和现实只隔着薄薄一线,心里又隐约知道那是个梦。沙沙的雨声渐渐淡去,换成阳光,从天空里四面八方透过学校音乐教室的彩色大玻璃窗洒落进来,带着温暖透落在斑驳的木地板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微尘随风舞动,却一点不觉得脏,反而像是充满活力。
陈朗哥哥站在钢琴边很生气地看着我,“昨天练了几遍?”
“十五遍。”我轻轻地说。
“练了十五遍怎么还弹成这样?”他的眉心里蹙出三条细细的纹路,那是他很不高兴的表现。
“你知道吗,把李斯特弹成这样,是一种侮辱!”
他的脸色很严肃,我慢慢地低下了头,开始默数面前那五十二个白键和三十六个黑键,不出所料,数完一遍,他的火气慢慢消掉,开始讲解,“这首曲子的精华部分在第二段,听上去的感觉,应该是仿佛作者深藏在内心的感情经过第一段的酝酿,终于爆发,注意,在这个时候,主题才行云流水一般地高八度推进……你再来试试……”
小时候,我跟着爸爸的好朋友,学校里教音乐的陈老师学钢琴,陈朗哥哥是他的儿子。陈老师中风后,都是他教我。
陈朗哥哥从三岁开始学钢琴,八岁得了全市第一名。他的志愿是日后去维也纳学音乐,最崇拜的钢琴家是一生光彩照人的李斯特。
学校的音乐教室是栋古旧的尖顶房子,由一座从前的天主教教堂改建,讲坛边放着一架古旧的斯坦伯格钢琴,据说是当年的传教士留下来的。陈老师和陈朗哥哥都把它当宝贝“真正的老货,校长都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否则早把它卖了”,如果我在那架琴上把李斯特弹得像理查德克莱德曼,他会狠狠地训我,“你这样,等于是让大家闺秀跳脱衣舞!”那口吻和他爸爸一模一样,很讨厌,又有些可爱。
去跟他告别时,他的眼睛红红的,“你一定要走吗?”
我点点头,不说话。
“你的病不要紧吗?”
“好点了。”我说。
他把自己历年的压岁钱包在一个信封里塞进我的口袋。
“去了奥地利,给我写信。”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很久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我们离开。
那架雅马哈电子琴花了小阿姨两千多块钱,我实在不敢告诉她,其实,我心里多么想再摸一摸那架古旧的斯坦伯格钢琴。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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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总是下着雨(8)
陈朗哥哥的爸爸据说出身音乐世家,却是学校里处事最圆滑,最擅长捞外快的老师之一,社会上开始流行学钢琴,他立刻就收了很多学生,其中好几个市领导的子女。到周末,一大早就会有辆锃亮的奥迪车停在教工宿舍楼下接他去上课,引得其他老师侧目,甚至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但是校领导碍于他帮忙弄到了一批平价的建材,也就眼开眼闭。
陈老师总是笑嘻嘻的,光溜溜的头顶,神情很有几分像个小品演员,时不时开个玩笑。我见过他给那些孩子们上课,他们拿钢琴当玩具,他也就陪他们玩,人缘极好,但他永远不让他们碰那架斯坦伯格。
可是,他教我弹琴时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严厉到近乎偏激。他狠狠地撕掉我偷买的“水边的阿狄丽娜”曲集,阴沉着脸训我,“理查德克莱德曼也是先弹好了德彪西的,记住,学琴没有终南捷径!”然后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那支不晓得什么时代流传下来的钢笔,毫不留情地把那本斑斑点点的旧琴谱哗哗乱翻,开写“三十遍……二十遍”。据说他只对喜欢的学生这么霸道,被他法西斯过的学生,都考上了一流的音乐学院。
他对陈朗哥哥更凶,小时候练琴时硬币从手背上滚落下来,父亲的尺子立刻落下去。陈朗哥哥说“我几次甚至想过离家出走,但回想起来,爸爸是对的”。他脸上一副明朗而沉着的微笑。
我爸爸对他说,“雨霏身体不大好,不要太苛求了。”他竟然回答,“音乐,越是身体不好的孩子越能成器,因为人生不够完美,就会去专心追求艺术的完美。从这点上说,雨霏比陈朗条件更好。”真是变态的鼓励。
那是陈老师中风前两天,之后,陈朗哥哥接替了他的角色,在琴谱上写“三十遍……二十遍”,不过,德彪西换成了他自己钟爱的李斯特,他总是责怪我弹不好。
我想起告别时陈朗哥哥久久看着我的眼神,心里茫茫然地痛。
小阿姨问过我,“你喜欢他吗?”
我摇摇头。
她又问,“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我抬起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他在维也纳怎么样了。电影里,那个地方很冷,有大片的雪原和茂密的松树林,有美丽的欧洲古典建筑和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他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摸钢琴了。
我的意识在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慢慢地滑回幽深的梦境,梦里飘着柔柔的薰衣草清香。
“喜欢一个人,就把最心爱的香水喷在手心,然后和他握手,你的香气会在他的手上停留至少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足够他爱上你了。”刚才,小阿姨告诉我。
我问她,“如果他立刻就去洗手了呢?”
她说,“那就是你们没有缘分。”
我又问,“你试过吗?”
她点点头。
“灵吗?”
“灵。”
“那后来呢?”
她不说话,对我微笑,“睡吧。”她把“温莎的树林”轻轻地喷在我枕边。
开始总是下着雨(9)
再醒过来,是星期天的早上,阳光从窗帘缝里洒进来,几条细细的金线落在我的脸上,热乎乎的。我翻个身,棉被和身体之间形成一种近乎完美的触觉,我闭上眼睛,继续在床上赖下去。
楼上不知哪一家大清早就开始唱卡拉OK,我迷迷糊糊这点工夫,他从“给我一杯忘情水”唱到“我和你吻别,在寒冷的夜里”,再唱到“深秋的这样一个黎明,无限清醒在心里”。那个人把天王巨星的歌糟蹋一遍,显然对自己的声音十分满意。我伸手拉过枕头贴紧耳边,心里纳闷三楼的胖女人对我们斤斤计较,何以对他如此宽容。
是果冻把我彻底弄醒的。它的牙齿刚刚长齐,陡然间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仿佛觉得已经成了一只大狗,可以胡作非为了。它拱到枕头边,毛茸茸地舔我的脸,等我忍无可忍地坐起来,它却已经调转身子,一头扎进被子,只露出一个屁股。
“果冻……………”我故作生气地对他瞪眼。
它“呜呜”地回复,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对他做个鬼脸。
小阿姨今天要出去会一个朋友,我带上钱,牵着果冻下楼,遇见住在一楼的那个女人正在关门,她穿着粉红色的毛衣,外面套着黑色的大衣,瘦小的身材显得十分臃肿,看上去怀孕很久了。她转过头来,看见我,对我和气地笑了笑,“今天天气很好。”她突然这么说。她的脸上有一些斑点,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妊娠斑吧。
“嗯,今天天气很好。”我也对她笑笑。
出门往左拐,过一个停车场,穿过一条满是洗头店的小街,往右转,沿街朝前走一段,就是一个菜场。这还是我先发现的,小阿姨以前总是去大超市买又贵又不新鲜的蔬菜水果。
果冻平时不太出门,见到街道上的人群,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东看西看。我有些费力地拉着绳子,不让它跑开太远。
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很快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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