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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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5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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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朱巧珍对老榆木还有什么敬佩的地方,就是老榆木在她人生路上出现危机时说的这一句话。老榆木平时是不说话的,一切都按部就班,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两人说话也都是白搭话儿,不管屋里有多少人,他俩的对话没有障碍,一问一答,直截了当。有的时候一天也对不上一句话。反正朱巧珍也忙,她在外面已说得口干舌燥了,老榆木不说话,她正好休息。老榆木这是不说,要说,直扎心窝子。比如她致命的短处,不生养这个事实,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可老榆木突然有一天说:就是养个鸡还下个蛋,女人不生娃娃算个啥东西! 
  这话不知是怎么引起的,老榆木口气相当激烈。前后经过朱巧珍已经忘了,可这句话让朱巧珍到死也忘不了。当时她也激烈呀!不亚于那个学生给她读大字报时的反应。真像老榆木一刀扎进了她的心窝,她当时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然后稳住,骂:听着,活死人!老娘要下蛋,哪怕下半个蛋,能轮得着你?你去到那个尿缸里照照你那个蠢德行,我朱巧珍下嫁给你,不是为了给你生个娃娃,说白了,就是指着你养活的。再告诉你,我不是专挑你来养活我,就是我朱巧珍当时遇上个瞎子聋子傻子我照样嫁!你、你、你个王八蛋……朱巧珍昏天黑地哭骂了好久,老榆木再没回一句。其实朱巧珍有时候也自叹:怪谁呢!怪命吧?自己这辈子如果有什么过错的话,就是不能生一个自己的亲骨肉出来,如果生了,朱巧珍的生活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也许她就会做个安静女人,不像后来,麻烦事一桩接一桩,什么难事都会推到她的头上,好像她是铁人王进喜,就是王进喜也有倒下的那一天,何况她一个小小的朱巧珍? 
  其实老榆木也只是扎了她那一回心,能怪人家吗?哪个健健康康的男人不想着有个自己的亲生后代呀!老榆木毕竟不错,从他亲哥家抱来了一岁多的吴保雷,朱巧珍都四十岁出头了,吴保雷跟了她几天,就像她身上掉下的亲肉蛋,别提多亲了。朱巧珍晚上搂着吴保雷睡,把奶头塞到吴保雷的嘴里,吴保雷连吃带玩猛不丁狠咬她一口,血丝都带上了,朱巧珍只吸溜不发火,惹得老榆木说:又没有奶水你给他吃个啥劲儿!但朱巧珍心甘情愿,她就是想体会一下女人喂养孩子的感觉,平时开个会,那些街道妇女一拉衣服就敞开怀奶孩子,这举动再俗常不过了,偏就扎了朱巧珍的眼,扎眼睛你也得受着,你得不动声色,得见惯不惊。她终于也可以〃奶〃孩子了,再开街道会那吴保雷就像条蛇似的盘在她身上,她虽说不能像真喂孩子的妇女那样敞开怀,但吴保雷够让她有面子的了,他的胖小手不是从她的领口伸进去,就是从衣襟底下探上去,不消停。妇女们就逗他:吴保雷你羞不羞?吴保雷的脸埋在朱巧珍怀里不出来,逗得狠了,就哭。 
  朱巧珍那个年代没死成,就绵绵无期地活了下来。而且,除了身子骨一天天僵硬起来,死神好像忘记她了。 
  朱巧珍现在只要是一个人住着,总把一些难题扔给吴保雷,比如大半晚上在大街上走着让认识吴保雷的人看见,或者突然就托人给吴保雷带了个话说她不行了,朱巧珍对托的那个人说:你跟他们说,你都把老衣给我穿上了,说我真的不行了。被托的人是个小寡妇,姓李,就住在朱巧珍楼上。小李很吃惊地说:朱奶奶,你好好的,干嘛要说得那样严重呢?再说就是你真到穿老衣的时候也轮不到我来给你穿,你那压箱底的老衣岂是外人随便动得的? 
  小李找来吴保雷的时候,朱巧珍正蒙头大睡,看见儿子朱巧珍真像处在大病中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是怎样死过一回的人了,小李是怎样给自己将老衣穿到了身上,小李站在吴保雷的背后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心想吴保雷呀吴保雷,老太太的这一番表演你就信?可吴保雷不信他妈还能信谁呢!当黄玫一把小李一五一十告诉她的话又一五一十告诉吴保雷的时候,吴保雷呆愣了半天,然后他还追着黄玫一问:你说我妈她编这样的谎话干什么呢?黄玫一轻描淡写地说:找事儿呗!吴保雷怎么也不明白她找这样的事儿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一次吴保雷把朱巧珍接到自家楼上一住就是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不算什么,可黄玫一和吴保雷却都像憋足了劲儿的气球,尽量的谁也别碰谁。朱巧珍就是再昏老,也感觉到了,黄玫一为她做什么事情也不过像机器保姆似的,缺乏感情。朱巧珍很想努力将这种局面改变改变,多年以前她是有这种能力的,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局面,能制造出一种很旺的人气儿来。但是她坐在吴保雷家的客厅里,客厅与她刚进来时已大不相同了,每一次她刚走进来都不适应,这是人住的地方,怎么弄得那么讲究呢?朱巧珍说的讲究是干净。是啊,黄玫一太干净了,岂止干净,那客厅是有情调的。黄玫一是做经济工作的,在单位上班每天要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嘴要不停地说着,脑要高度集中,工作制度要求她得赔笑脸,她烦都烦死了,很多时候那笑容都变质了,稍有心眼的人都能看出那是皮笑肉不笑的,再严重一点是心里怒火面上却嬉皮笑脸的,稍不小心顾客就投诉,领导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动辄下岗啦,除名啦之类的事情正等在那儿呢。黄玫一从那种嘈杂的环境里一逃出来就向往着一种宁静,那种宁静就是自家的小客厅。黄玫一亲自打理的客厅没有半点繁华之意,在朱巧珍看来那种讲究其实是过于简洁了,那种简洁真有点不识人间烟火。黄玫一通常下班后就躲在这间客厅里,让那种简洁和宁静修理自己的身心。可是朱巧珍在这间客厅里一住就是三个月。不仅是她一个人,她还带来了廉价香烟和烈性白酒。这两种东西都跟了她几十年了,总不能因为住在黄玫一的客厅就告别这两位相依为命的老伙伴吧!可黄玫一恰恰就是最厌烦这两样东西。这两种浓烈的气味加上高龄老人浑浊的气味儿联合起来像鬼子进村一样扫荡了黄玫一的客厅。 
  黄玫一只好退出来,退到厨房或者卧室。但即使退到这两处地方依然躲不掉那种气味儿,怎么办呢?没有办法。她得忍,从早晨上班起就是一副忍的心态,到了晚上甚至睡梦中还在忍,一个人从早到晚一直是这样的心态可怎么得了,怎么能不变呢?最让黄玫一担心的当然还是少不更事的雷雷。朱巧珍对雷雷的侵害是有目共睹的,是让人着急又不能说出口的!不仅黄玫一,连吴保雷都有了心病。朱巧珍与雷雷睡在一张床上,朱巧珍不仅白天抽烟,临睡前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这时候门窗都是闭紧了的,朱巧珍只顾自己吞云吐雾,哪管雷雷咳嗽不止。黄玫一烦躁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吴保雷也睡不着,嘴还长,劝黄玫一:快睡吧,明儿还上班呢。这话说得正是时候,黄玫一翻身坐起:睡睡睡,孩子让烟熏着,你就睡得那么踏实?吴保雷心想这话怎么那么像尚强说的呢?怎么所有的不是都成了我一个人的呢?但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说: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跟我妈吵架不成?黄玫一一边下地一边说你少不讲理,该说的话怎么就不能说呢!吴保雷就死死拉住她说:你这个人呀!你辛辛苦苦好事都做了一箩筐了,你惹她干嘛,她都八十多岁的人啦!黄玫一说她八十多岁的人糊涂你四十岁的人也糊涂不成?何况是装糊涂,你就装得下去!吴保雷说不是暂时的嘛!黄玫一说不要说都三个月了就是一天也不能让孩子当这种牺牲品!黄玫一那个晚上忍无可忍地从朱巧珍那里把雷雷抢了出来。 
  那个晚上朱巧珍说什么也住不下去了,她又哭又嚷地叫吴保雷送她回去,吴保雷能怎么办呢,送呗!可是摩托车驰向她自家的时候她却突然说:停!向左。她指的那个方向是羊命家。 
  羊命打开门看见是吴保雷扶着朱巧珍进来,就说这大半晚上的这是干啥?朱巧珍就一五一十地告起了状。朱巧珍活到现在还剩下什么?除了烟和酒不就还有个孙子雷雷吗?她搂着雷雷睡觉,一边抽烟一边抚摸着那么可爱的小脸儿,好像他还是幼年,又好像是吴保雷的幼年,她抚摸着他们那么可爱的小脸儿,那种舐犊之情真是活着的一大理由啊!可黄玫一凭什么把她这么一点快乐也给剥夺了?那阵她正搂着雷雷吞云吐雾,黄玫一就推门进来了,当时那个小屋子真是浓烟滚滚,雷雷虽说睡着了,可也被这烟雾呛得咳声大作。黄玫一一把拽起糊里糊涂的雷雷就往外走,朱巧珍就不愿意了,说:你这是干啥?黄玫一说我干啥?你没看见孩子给呛得,简直是毒害青少年!朱巧珍翻起来说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自打朱巧珍看见这黄玫一第一眼时就满心的不喜欢。与吴保雷相比,黄玫一是处处配不上。人家说生女百家求,可到了朱巧珍这儿成了有儿百家求了,那时候谁不知道她朱巧珍有个标标致致的大儿子,提出来要和她攀亲的人多了去了,可没想到吴保雷却找了这么个搭眼看上去没有一丝好的丑姑娘!不怪朱巧珍心里不满意,结婚那天大家都想看看美男子娶了个什么美女,一看不要紧,都不吭气了,挺失望的。黄玫一她人长得不行,还懒。睡懒觉是一把手,她干的是个倒班的工作,一上下午班早晨准睡觉,睡到晌午十点多,蓬着头端着漱口缸子到院子下水道刷牙。常赶上朱巧珍领着一帮子基干在她屋里开会,隔着竹门帘,那些妇女们挤眉弄眼的,朱巧珍脸发烧,黄玫一却满不在乎,像根本没这么一群人似的。更让朱巧珍生气的是吴保雷,她真没想到吴保雷挺大一个男子汉怎么就一身软骨头!他怎么就对他那个不起眼的媳妇百依百顺呢!怨归怨,朱巧珍毕竟是个人物,是有一定思想境界的人!何况黄玫一虽不显山露水却天生有着那么一股子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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