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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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5期-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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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事! 
  人家朱巧珍的爱情都维持到了六七十岁,瞧瞧你黄玫一和吴保雷之间都成了什么样子!都快成了破棉絮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有一天,有个孩子跑到院子里喊:朱奶奶,朱奶奶,街口有个人让我来传个话说想见见你,问你见他不见?谁呀?朱巧珍一边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把一个布掸子挂在院墙上。一个外乡人。朱巧珍迷惑了一下,那爷爷像是刚下车,带了很多东西呢。朱巧珍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她对年轻人说:玩你的去吧。 
  朱巧珍站在院子里半天都不知该怎么办!我说月广明呀月广明,你抽的哪门子疯呀!你你你、你不是远在天边么怎么就近在眼前啦?你你你、是从梦里出来的不是?朱巧珍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朱巧珍心狠呀!那次,她把月广明晾到了大街上,她死都没去见他。她用一只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身体。那胳膊死死抵住门框说:不许去!身体不听话,都出去一半儿了又被胳膊拉住了:你回来!朱巧珍踉跄了一下才站住,朱巧珍虚弱呀!她一步一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倒在炕沿上,头抵着那个大凹坑吸起了纸烟来。 
  泪眼被一片浓浓的烟雾所遮挡,这大概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就这么着,不见啦?不见!当年死都死了一次了,天注定的事情人是拗不过的,算了,没意思了,真不如就这么躺着抽烟吧! 
  老月广明那个中午背包摞伞走了很多条路才打听到朱巧珍的住处。他也老了,朱巧珍是没看见,他依然有着老年人里不多见的清癯、儒雅。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玉石烟锅,他不怕朱巧珍认不出他,就凭这个烟锅子,当年他俩枕着一个枕头就是一人一口地抽着烟叶子的! 
  他等着,慢慢吸着烟锅子,很有耐心。他已经让一个小孩子捎信去了,老月广明完成了他所有的使命。前些年就送走二老,新近,送走了老婆,孩子长大飞走了。他开始实施他自己的一个愿望,就是要千里迢迢来看望朱巧珍。他早就听别人说朱巧珍嫁人了,又领养了个儿子,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基层干部。当时他心里那个夸呀,想我月广明的女人哪里能错得了呢!但这一次老月广明是真错了,他万万没想到,朱巧珍硬是没来会他。 
  老月广明从日上中天等到日落西山,烟锅子不知燃了多少回,磕在脚边的烟灰都一大堆了。好多人都围着这个奇怪的老外乡人问: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到底等谁呀?老月广明漫不经心地说:我等朱巧珍。 
  老榆木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来到跟前看了两次。他娶朱巧珍之前隐约听说了这个月广明,还有古董王他们家的事。那些事儿对老榆木来说像放电影似的,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没关系。娶朱巧珍对自己惟一遗憾的是她没有生个孩子出来,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吴保雷是吴家的骨血,一样的。 
  老榆木第二次来到老月广明坐着的地方,围着的人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多了,淡淡的月亮都挂了上来,凉凉的晚风都吹来了。老榆木心里有了些怒气,他噔噔噔又走了回去,对着仍躺在炕沿上抽烟的朱巧珍说:你就不会去看看?看一眼能死人是咋的? 
  朱巧珍一句话都不说,像当初月广明走了她二十多天爬不起来似的。 
  朱巧珍那些充实又遗憾的往事到了现在才算是真的没有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件也没有了。她现在所剩下的力量能做什么呢?只能关注她力所能及的,除了房里没人的时候她要到处查看,再就是细心聆听,那是黄玫一刚刚把几盘炒菜或者是其他食物端上桌子的动静。黄玫一此刻也在聆听着一种动静,那是朱巧珍的脚步声。朱巧珍走路鞋底是擦着地面的,嚓嚓嚓,那声音一点也不缓慢,也不衰弱,急急赶着要去做一件什么正经事似的,稍不留神她就到了近前了。 
  她走到桌子前,那些五颜六色冒着热气的菜肴非常奇异,好像朱巧珍从来没有见过似的。她凑到很近的地方,那白花花的头发都垂到菜上了。她长久地盯着那些东西看,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伸上去摸了。她的手一摸,黄玫一的食欲就全都没了! 
  黄玫一也掐着指头算过,朱巧珍如果真的再在她的小客厅里生活十七年,她黄玫一的寿命就得减少十七年,她又没被谁祝福着活百岁,也没有历史,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性命充其量是给人家朱巧珍做殉葬品的!黄玫一真是沮丧得很!她现在下班了都懒得回家,她一直喜欢收拾自己的小房间,偶尔在晚上会点根红蜡烛,放舒伯特小夜曲,水瓶里插一支散着香味儿的百合花。雷雷不在场的时候她就拉着保雷在地上跳慢悠悠的情人舞。黄玫一现在还剩下什么了?活到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什么都是别人的了,连自己那么小的一间客厅都得让出来,结果怎么样呢?没有结果。不小心黄玫一会遭人唾骂的! 
  黄玫一忍着心里的厌烦,仍然每天用榨果机给朱巧珍榨果汁果泥,朱巧珍在这种时候爱找话说,她说:辈辈鸡辈辈鸣,辈辈做事辈辈学。我以前就对老人孝顺得很,所以你现在也孝顺,将来你的儿子媳妇也会孝顺你的。黄玫一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以后不会缠着我的儿子,我和吴保雷不管剩下谁都会去养老公寓。雷雷将来的生活会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是生活方式不同的问题。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却还要彼此介入,该是多么的不舒服!朱巧珍是不理会黄玫一这些说辞的。什么方式不方式,介入不介入,那是你还没老呢! 
  朱巧珍享受着黄玫一的伺候一点也不高兴,她真是孤独呀,觉得自己像是一滴油,不小心掉进了水盆子里,怎么都和这盆水无法相容。不要说他们经常不在家,就是休息日他们都不出去也是一样的,他们不跟她说话,说也是敷衍,说她朱巧珍也是听不明白了!她多么希望保雷和雷雷搂着她跟她解释解释呀,可他们却没有那样的耐心了。 
  他们常像一阵一阵的大风从她面前刮过来刮过去,倒弄得她的心情无比凄凉。 
  相比之下,她倒宁愿他们全都不在家。他们不在,她不必非守着电视剧,她并不是有多爱看,大部分都是一头雾水,可不看她能干什么呢!现在好了,她发现并爱上了一件事。每到房间没有人,朱巧珍就到处走走看看,吴保雷他们的卧室和衣柜像有着什么魔力似的。起初她翻看他们的东西时还会生气,嫌他们不节俭,后来她就不生气了,她一件一件翻,手在上面一遍一遍抚摸,衰老的眼睛和布满皱纹的脸会不由自主地贴近那些东西,不仅仅是衣物,还有枕巾、毛毯、被单等等。朱巧珍与这些东西如此贴近的时候,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活了过来。像是朱巧珍刚刚从老榆木的手里接过小肉球似的吴保雷。朱巧珍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黄玫一越来越勤快,她一进门就开始洗东西。那种洗法简直是病态的。她打开大衣柜,把所有贴身穿的东西全拉出来洗,洗呀,洗得都快吐了。她太敏感了,那些东西,所有的隐蔽或不隐蔽的东西朱巧珍是都翻过摸过了。那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了,黄玫一浑身不舒服,她想自己都该看心理医生了! 
  有时候门锁像往常一样咣当一声被带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朱巧珍原本是蒙头睡着的,其实她根本就没睡着,她是专等这一声门响的,都有些急了。所以她那么快地就到了他们的卧室,那迅捷轻灵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可是进来她就后悔了,就不好退了。 
  黄玫一正悠闲地靠在自己的大床上捧着一本书。她都来不及收敛,根本没有想到朱巧珍突然就站到了自己面前。这情景使双方都倍感慌乱,那种充满敌意的不舒服久久地停留在房间里。 
  黄玫一终于跟吴保雷吵了起来,尽管吴保雷还想压低声音,可黄玫一却有意让朱巧珍听见。后来吴保雷也压不住了,他们吵架的声音别说是朱巧珍,就是在大街上走着的人也能听到! 
  黄玫一说:这到处乱翻到处乱摸的行为我受不了! 
  吴保雷说她又没有神经病她乱摸什么呢?黄玫一说她没有神经病我有神经病行了吧?是我把脑袋扎到衣柜里,把白头发留在我的衣服上,我的洗脸毛巾上,菜盘子里到处都是!黄玫一果然就从里面捻出几丝灰白头发。当然,白头发是朱巧珍的。 
  黄玫一有了证据就直截了当地嚷了起来说她忍了很久了,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讨厌她的白头发,她那浓浓的老烟枪味儿和她那狠命吸烟时发出的老迈的咳嗽声音。它们落在她的衣柜里,床铺上,厨房里甚至冰箱里的剩菜盘子上!它们已侵入了她的生活,在她的家里无孔不入了!吴保雷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也是当仁不让的,他说:你随便,反正我妈老了,我不能不管她。黄玫一说好好,那你们在这里生活好了,我走,我可以租个小房子把什么都让给你们,我躲开好了!吴保雷冷冷地说:真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黄玫一说是呀是呀,用我来做了牺牲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朱巧珍是有历史的,她有着快要百年的经历。她的健康长寿是被那么多人祝福出来的,是靠她自己的品行修来的!但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少扯上我,我卑微我渺小但我不想膜拜谁,我只想有个我自己的小空间,求你们跟我保持距离好不好!吴保雷说你无非就是想逃避责任,你还有没有一点道德良心?全社会都在提倡爱老敬老,你黄玫一就不能容忍一个高龄老人,你难道就不老吗?吴保雷真像一面正义的墙,他挡在手无寸铁的高龄老人朱巧珍的前面,仿佛她黄玫一是个手持凶器的魔鬼。黄玫一只得往门外走,但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就像背后泼来的一盆冷水,使她急走的步子迈都迈不动。 
  事情还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朱巧珍失踪了。吴保雷先是用钥匙打开了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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