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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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5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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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这一点以后,他举着的筷子忽然就僵在了半空中。接下来,他连半口菜也吃不下去了。为了怕儿子看出他的心情,他装作没事一样,勉强地又夹了几口胡乱地吃了下去。儿子则自始至终没有动筷子,只捧着一只杯子,不时地喝上一口水。他更加清楚地明白,儿子是不愿意再跟他同桌吃饭了。凡是他动过的菜,儿子绝不会再动一口的。为此,儿子宁愿忍着饥挨着饿,宁愿只喝白开水。明白了以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他原本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跟儿子说的。此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觉得痛,却又不知道痛在哪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了似的。 
  儿子见他放下筷子不再吃了,便问他:吃饱了吗? 
  他机械地回答:吃饱了。 
  儿子便又问道:你是休息一两天再走呢,还是马上就走? 
  他果断地回答:马上走。 
  是的,他是真的想要马上就走。离开这里,离开这所有的一切,回到火葬场他的小屋里去。他觉得,那里才是他的家。那些躺在冰柜里的死者才是他的亲人和朋友。只有他们才不讨嫌他。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他忽然间失了语,变成了一个哑巴。 
  既然他说出了要马上就走,儿子便替他买了车票,并把他送到了火车上。火车暂时还未开动,他坐在一个靠近窗口的地方,儿子则站在车窗外的站台上。他望着儿子,儿子也望着他。他们近在咫尺,但是他觉得,儿子离他很远很远,远得遥隔天涯。就在火车要开动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给儿子买的衣服还抱在自己怀里呢。他便急急忙忙地打开车窗玻璃,把包裹递了出去。儿子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怎么回事,那包裹却扑通一声掉在了地面上。那是他花了将近三百块钱替儿子买的上好的衣服。车开动了,他一直心疼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那只包裹。可是,直到火车开出了老远,他始终没见儿子弯下腰去拣。火车越走越远,最后,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断 河
欧阳黔森 
  断河其实不断,它是条流了很久很久的河,没有人知道这很久是多久,总之它还要很久很久地流下去。 
  麻老九提起撑竿,一串串晶莹剔透般的珍珠撒满碧蓝的水面,乌篷船悠悠荡荡划破了莲花般的云朵。 
  这河为什么叫断河,是小时候寨里老人告诉麻老九的,长大后,麻老九明白了,其实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知道为什么叫断河。河水是从一匹大山脚的石缝里涌出来的,那石缝样子很恐怖,像一条巨鳄张开的大嘴。也许水在黑暗里流得太久,见了天空后,就成了天空的颜色,清清亮亮碧蓝的水像逃离了什么,兴奋地汩汩冒着快乐的浪花,争先恐后拥挤向前,水顺着峡谷的形状而变化着形态向东流了五华里后,又跌进了一座大山脚同样像巨鳄嘴的深洞里。因此这峡谷也叫断谷,位于断谷西三华里的几十户人家也就叫断寨。 
  这一带的方言,断寨和断崽一个音,这不是要断子绝孙么,因而凡是嫁到断寨的女人,必须很会生孩子。 
  断寨地处红土千里的喀斯特高原东部,这里耸立着千里连绵不断的小山头,像一支扬帆而又永远走不动的船队。断寨就坐落在这船队的尽头,东走三华里就是高山耸立、河谷深切的断谷,断谷再往东走五十里就是雄伟巨大的武陵山脉,武陵山脉的大森林养人呀!可自从二百年前,麻姓兄弟离开了黑湾寨,来到这块红土地上扎寨,麻姓男人就再也不能回去了。麻姓女人是可以嫁过去的,正如黑湾寨只有龙姓女人可以嫁过来。 
  不知是哪一辈老人给麻姓寨子取名断寨,断寨和断崽的同音,导致了麻姓男人的恐慌,他们不断地与女人们疯狂地生着孩子。 
  红土地瘦啊!一座座多半是裸露的山体上,偶尔有一层层分布不均且薄薄的红土,生长着长了千年也长不高的小树。在山凹凹山湾湾处那些鸡零狗碎的几十亩田地,早已养不活繁衍了几代的麻姓人,于是断寨人的先人立了一条规矩,凡排行老三以后,不得定居断寨。 
  断寨这名,断寨人是早想更改的,更改了几次都不理想,外寨人还习惯叫断寨,也为了外出谋生的子孙们能找回家来看看,断寨人也就彻底放弃了更改寨名的想法。 
  麻老九是惟一以老九定居在断寨的男人。原因很简单,老九以上全是姐姐。 
  老九五十有一,却已弯腰驼背,一张皱巴巴的脸,像红土地上一块饱经风吹雨打裸露着的石头。石头上纵横交错呈风化刀砍状的纹络,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能形成的,石头的万年是人的一天么? 
  橹摇碎了水中天,船划裂了天中云,老九咧咧嘴,脸上没有笑容却憋出了几声笑,黑黄黑黄的两排雪白但已残缺的牙漏着风,使他的笑声有了呜咽的味道。 
  老九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里,除了不懂事的童年,从未笑过,是因为黑湾寨的寨主龙老大。龙老大让老九活着,却让他黑夜比白天多。老九一个断寨普普通通的寨民,为何与八面威风的龙老大扯上关系,还得从老九的爹麻老刀说起。 
  上溯七十五年。老刀要与老狼比刀。老刀说一不二。老刀刀法绝顶,百发百中。老刀以刀为荣,老刀视刀为生命。 
  老刀一头野猪毛似的黑发,一身古铜色的横肉,站在哪儿都是一堆力的肉阵。每当人们出口称赞他时,他眉一扬,横肉一抖,然后从他厚实的粗唇中咬出:“无他,惟手熟尔。” 
  这句他学于黑湾寨里惟一上过私塾的老风那儿,本是一句千古的谦虚之言,然一出老刀之口,却凭他的气势成了骄横之语。 
  老狼也是这一带出名的刀客,刀又快又准,且胆大包天,打地上走的猎物,从不用枪。一次与一头云豹相遇,只用了两刀,一把刺中喉咙,一把刺中心口。老狼浓眉大眼,一堆黑肉凸起来,油亮亮能看见人影。 
  老狼名符其实,这一带女人,见到他就躲。这一次老狼色胆大于天,居然敢动第一刀老刀的女人梅朵。这一方的第一美女当然只能是第一刀的。老狼敢动梅朵等于挑战第一刀老刀。 
  老刀十四岁死爹死妈,只有一条五岁的老狗与他相伴。老狼偷他相好的事,还是老狗从草堆堆中,拖出了老狼来不及穿走的裤子而铁证如山的。 
  就在老狼带着那女人走出寨口时,老刀旋风似的带着老狗赶到。他只往路口一横,整个路口被古铜色的肉阵拦住。眉一扬,刀也出鞘。老狼退后十步,浑身是胆拱手请老刀发刀。老刀傲然大笑,第一刀怎能先发刀,老刀自信后出手也能把老狼的刀拦在空中,而自己的第二刀不等老狼的刀出手已飞入老狼的胸膛。 
  老狼怎能输了胆气,绝不肯先发刀。 
  于是两人请来了黑湾寨寨主老风做主,老风是寨上惟一上过私塾的老秀才,且见多识广,在黑湾寨权倾几代人。老风不愧有寨主风范,只见他干巴巴的细手一挥,决定先者用刀,后者用枪,各原地退后十步,站立不动,谁先谁后抽签定夺。结果老狼先用刀,老刀后用枪。 
  老狼心中得意,老刀默默不语。 
  老狼后退十步,拱手一声断喝:“承让。”老狼如此客气是自信一刀就能断送老刀。 
  老风不懂刀,规定了站立不动,怎能显示高超的躲刀手段?老风害了老刀,老刀刀再快,却不能拔刀。 
  老刀自知死已难免,心头坦然如石,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肉抛给老狗,这是他最后一块肉。老狗机敏地一跃而吞。然后,老刀昂头扬眉瞪起一双牛眼盯着老狼,他要看着老狼的刀是怎样飞入他的胸膛。 
  老狼一声狂呼看刀,声未到刀已出手,快如闪电,直向老刀飞去。刹那间,只听得一声惨叫,倒下的不是老刀,却是老刀那条凶猛而敏捷的老狗。那刀从老狗口中射入,不见了刀柄,只露出刀尾一簇红缨。老狗在老狼出手的一刹那,飞跃而接。老狗吞刀不倒,回头圆瞪着眼看老刀,摇了摇尾巴后才轰然倒下。 
  老狼目瞪口呆。 
  老刀恳请也用刀,老风不允,说先刀后枪*9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刀只好叫人取来猎枪,这枪是他用一张虎皮与来此地开采丹砂矿的英国老板换的。 
  老刀慢慢地举起猎枪,对准老狼。老刀刀法第一,枪法也是第一,只要他扣动扳机,老狼必死无疑。 
  梅朵见状大惊,连滚带爬过去抱住老刀的大腿,大呼老刀枪下留情。 
  老狼大骂梅朵是烂婆娘,老子死了算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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