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名字:
“花冲……我的、冲……”
花冲是走入她的第一个探险者,这个自尊和自卑同样突出的男人,这个线条柔
和外表豁达却有一颗十分孤独的灵魂的歌者,在还没有充分精神准备的时候踏进了
她那片神奇的土地,举着他的犁铧,浅尝之后,便匆匆离去。他在悦悦荒凉的土地
上踩出了第一行脚印,在她紧紧包束的花骨朵上划下了第一道伤痕。自此,悦悦生
命的泉水才淙淙而出,每一棵蓓蕾才急迫地召唤着每一天新的太阳。悦悦怎么能忘
记花冲呢?非但不能忘记,花冲离得愈远,她的呼唤就越是急促,越是充溢着女性
的质感,凄艳动人。
傅勤没有听清悦悦的呓语,以为她的呢喃是生命震颤的必然结果,他浑身上下
都是汗水,但全然不觉。在往昔与别的女孩体验之中,没有哪一次象现在一样,如
此绷紧他忏悔的琴弦,如此颤动他灵魂的良知。他被悦悦的圣洁强烈地吸引,昏头
昏脑地越陷越深。他已经无力去分辨荣辱贵贱,只是一味地酥软,一味地沉醉,任
随悦悦掬着他最坚挺和敏锐的生命,翩翩飞舞在无垠的虚空……
一切都结束了。
当傅勤欲帮悦悦把衣服穿上身体时,悦悦已经清醒过来。一下子,她变得异常
冷静,轻轻推开傅勤的手。
“够了”她说,表情上突然显现出厌恶。
吃午饭时,邹清泉详细给花冲描述了两班之间发生的无聊战争,说实际上今天
根本没有上课,打扫战场就差不多花去了两节课时间。
花冲庆幸没去,心里平衡多了。
午饭后,他再一次出现在女生宿舍大楼底层的门厅里,悦悦已站在他的面前了。
她早已等在那里。
上午,她一跨出傅勤的门,就觉得神思恍惚,走路摇摇晃晃。傅勤追了出来,
想护送她回去,遭到婉言谢绝,但并没阻止他殷勤的脚步。这个风流成性的漂亮男
人,今日在她母性辉光的映照下,感”到了短时间内脱胎换骨的快意,甚至觉得此
后的人生历程,也将从幽暗的羊肠小径步入风景无限的通衢大道。
“我再送你一盆太阳花,”傅勤真诚地说道,“悦悦。”
“不了,那一盆还好好地活着。”悦悦说的也是实话。
穿过楼上的走廊,她坚决不要傅勤再送。
一回寝室,黄瑜就向她报告了花冲来找的消息。悦悦神情呆滞,静坐一会儿,
什么也没说,饭也不吃,蒙头倒上了床。
我怎么会与傅勤做那种事!怎么会恰恰在花冲找我的时候跨出那一步!
然后直觉指引她在一点钟下到门厅,她算准他会准时找来。
他们果然会面了。
现在是正午过后,太阳猛烈地直射大地,山城的喧嚣,全被钢水一样沸腾的阳
光吞噬了,显出少有的沉寂和宁静。校园里,除偶尔一个人敞开胸膛,喘着粗气从
林荫道上快步走过,就看不见任何别的活物。
悦悦跟花冲向广播站走去,两人都有些奇怪,这么久的隔阂,这么长的时间,
结果一朝相逢,彼此既不激动,也不悲伤,仿佛是一对捻熟的爱人,刚出远差回来,
眼光交相一碰,一切就尽在不言中。
走过运动场,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过来,是尹硕儒教授,刚从“社会
大学”上课回来。这个六十余岁的老人,总是显得那么充沛,最近,他被选为省人
大代表了。花冲向他微笑,他向花冲点点头,就风风火火地擦肩而过,脸上满是细
碎的汗珠。
花冲惊奇地发现,老教授居然穿了一双大城市早已绝迹的草鞋!
到广播站,花冲沏好茶,端给悦悦。悦悦穿一条洁白的连衣裙,显得婷婷玉立,
齐肩的短发,用摩斯进行了略略的打整,衬托出一张圆圆的脸。多日不见,显得更
加漂亮了。
“我十一点左右找过你。”花冲说。
“知道,傅勤把我喊去了。”一丝痛楚爬过悦悦的心尖,她咬咬牙,把它强咽
下去。“我和他都是乐山地区人,老乡。”
花冲的心轻轻一抖,竟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但他克制了这种情绪,做出
关切的样子问道:
“听说他调走了?”
“你不知道?”
“我与他接触不多。”
“都走了好一阵了,这次是回来办一些手续。他完全可以干一番事业。”
“那是。”花冲简捷地回答。以这样的话题开头,他感到不快。“你给我提的
意见很好。”他转了个方向。
“我是冒着胆子给你写这封信的,”悦悦仿佛对转移话题也略感欣慰,她低声
道,“希望不要见怪。”
“现在,”花冲定定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已经没有人给我提意见了。”
“那是因为你的名气大了。”悦悦直视着他。
“不,怪我自己。”他有点象在对她检讨,“我大概是有些忘乎所以,很长时
间,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情。”
停了很久,悦悦说:“我听到别人对你有议论——尤其是刚加入文学社的社员
——才写这封信的。”
“我知道——你是对我好。”花冲看定了悦悦的眼睛。
悦悦把眼皮落下来,扳自己的手指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
“还过得好吗?”花冲轻轻问。
“好,与一个神经病朋友,打得火热。”
沉默很长时间,花冲终于咬了咬嘴唇:“傅勤可没有神经病呀。”
“我不是指他。”悦悦说,“是一个女生。傅勤倒是很好,现在《乐山日报》
当副刊编辑。”
“乐山的确不错,我八六年去过,可借走得太匆忙。”
八六年,花冲去成都领奖,别处没走,就走了乐山。那里隔得很近。他只是去
看了一下大佛,就匆匆返回。那是他第一次坐轮船——十来分钟的渡轮。连大佛的
脚趾他也未去摸一下,实在是花不起三元钱通过新峻工的“云崖天栈”。
“你以后准备到哪里?”花冲问悦悦。
“毕业还早呢,还没有考虑那么远。”
“可以找傅勤在乐山给你联系单位嘛。”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种话。
“他不会这样做。”悦悦断然否定,眼睛快速向他一瞥,“当然也许会。只是
我不需要。”
接下来,不知该说什么好。长久在傅勤身上纠缠,已使花冲感到烦燥。悦悦平
静得近乎冷漠的态度,更是出乎预料之外。他甚至后悔去找她。
“我准备近期召开一次文学社会议,”还是他先拾起话头,他觉得这是一种礼
貌,“让新老社员之间见见面。”
“我一个笨脑筋也加入文学社,”悦悦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你不会取笑我
吧?”
“我早就说过,你比许多中文系的人强。”
说出这句话,突然感到后悔。这是他几个月前与悦悦最为亲密的时候说过的话。
悦悦马上敛了笑容,脸上升起一团阴影。“我还记得,”她缓慢而低沉地说,
“所以,才报名了。”两行泪水,已顺着浅浅的鼻沟静静地流下来。
花冲的心绪突然间变得十分复杂,过去的回忆潮水一般涌起来,让他温馨而自
责。
“悦悦,我——”他变得十分口吃,“当时做得太过分了。实际上,我比不上
你,你没有必要,为我作出牺牲。”
“你不要说了。”悦悦哽咽了,两只手捧住扭曲的脸,瘦削的肩头痉挛一样抖
动。
是的,花冲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她所受的委屈。当花冲在草坪上愤愤地离她而
去,羞辱感让她痛不欲生。她咬牙切齿地恨花冲,但是,可怜的姑娘,不但恨不起
来,还一直抱着幻想:花冲一定还会来找她的!她坚信他们之间有割舍不断的真正
爱情。她等呀等呀,注意着从身边走过的每点脚步声。花冲终于没来,见到的,只
是每天他与别人谈笑风生地从校园走过。她不知偷偷地哭过多少次了,一觉醒来,
被子里常濡温一片。
奇怪的是,那段时间,连找她玩的同学和朋友也没有了,她是多么寂寞啊!她
想忘掉他,但越是这样,越是记忆鲜明。期中测试。整整有两科不及格,这更让她
感到痛苦和羞耻,在同学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浪漫的气质、倔犟的天性不容许她作出肯定的回答。爱上
他,就该得到他!作出这种选择,她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呀!因为,花冲已经贱
视她了!于是,她开始残忍地对待自己,去做一些自己根本无法胜任的事情。那么
纤弱的体质,又刚刚学会游泳不久,怎么能参加八百米比赛呢?但她还是参加了。
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花冲的注意。花冲永远也不会知道:比赛结束,她大病了一
场,整整两天躺在床上,水米未沾一口。
即使上午让傅勤进入她的身体,也是因为花冲啊,她是把他当成花冲的替身看
的啊!
她不能把这些告诉花冲,特别是与傅勤的关系,更不想让花冲知道自己冒着出
丑的风险登上学院大舞台,也仅仅是为了把他飘逸的目光拉一些到自己的身上。
花冲怜爱地看着她。
悦悦好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摸出手帕,擦干了泪水,恢复了初始的平静。
“我该走了。”她说。
“喝点水吧。”
“不了。”
看着悦悦揩得红红的眼睛,花冲好想挽留她多呆一会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有
女孩在他这里哭,这会影响不好。但悦悦已经站起了身。
花冲随着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不必来了,”悦悦拦他,“你睡个午觉吧。”
花冲还是跟到了楼梯口,悦悦站住脚,恳求他说:“你休息吧。”
“我送你下楼。”
“我不要你这样。”
花冲不解,停顿了很久,问道:“为什么?”
“我不希望再一次很快结束!”说完,她一扭身,咚咚地跑向楼下。
花冲看出,她又在哭了。步
他站在原地,耳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