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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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爱情-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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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如风箱,却怎么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汉子停住脚,命令道:
    “把背包解下来!”
    没等花冲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把背包夺在手中,一下甩在自己肩上。花冲顿
觉轻松了许多,但要追上他,还是十分困难。在高低不平灌木挡道的山路上,汉子
如履平地,而花冲们却象刚上溜冰场学习的老顽童,一步一滑,步履维艰。时不时,
就有细硬如铁的刺藤狠狠地击打在他们脸上、腿上,脑子里一片模糊,耳朵里敲响
钟筹一般的轰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山嘴处突然闪现出一抹黄色的的灯光,在这个漆黑如地
狱的大山里,能看见象征着生命、人类的灯光来,使人在目瞪口呆之余,简直还感
觉着一种惊心动魄。
    三个大学生精神振奋,张嘴欢呼,汉子却沉声喝到:“别闹,先把脸洗干净。”
    原来一条涧水就在脚下,黑暗中唱着叮叮咚咚的歌。等三个人在水边收拾完整,
汉子才带头向亮着灯光的茅屋走去。
    “来儿,回来啦?”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在喊。
    “阿爸,带来了三个学生。”
    被叫作“来儿”的汉子先进屋,响起了一阵蟋蟋嗦嗦的讲话声。
    老人端着桐油灯出来了。他穿了一件对襟子青衣,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脸上核桃般皱纹起伏,几乎淹没了显得有点塌陷的鼻梁,只是精神还很癯铄,眼光
颇有神采。
    “请客位进屋,进屋进屋!”老人举手热情相邀。
    三人刚围着火塘坐下,来儿换了衣装从里屋走出来。
    花冲们全都一下目瞪口呆,原来,来儿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一头飘逸的
长发,直盖向圆润饱满的臀部,清亮的光彩逼人的眼睛,显示出全部的野性和柔情。
    三个大学生立时绯红了脸,想起了那有着磁性的却原来是女性的声音,也想起
了当着她的面撒尿的情景。
    来儿似乎明白了他们的窘态,冲三人调皮地一笑,脸上便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我弄饭去了,”说着,进了厨房。
    “这女子野,”老人面色平静,语调关切,“路上把你们吓着了吧?”
    “没……没有,”花冲吱唔着,“还以为她是位哥子。”
    “哈哈哈……”老人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这女子自小跟我进山守林,被野
山野水打磨得象个男娃哩!以前只让她呆在屋里,不准越过西边的水涧,春天一来,
水涧那边的花儿蝶儿,闹闹哄哄地开呀、飞呀,把一架大山,欢喜得没个白日夜晚,
她就耐不住手痒,趁我进山的时候,跑到涧西去采花扑蝶。哼,为这个,把她屁股
都打肿了……”
    来儿的脸在厨房里一闪,娇羞的声音随即传来:“阿爸……”
    老人却来了兴致,全不顾女儿的阻拦,声音越发响亮地说:
    “为啥不能到涧西去?那边有野猪,有豹子,有豺狼……随便遇上哪个家伙,
你都只好乖乖到阴间。豺狼呢,惯于一伙伙地出动,哪里有猎物的踪迹,它们就遍
山乱叫,发疯一样围堵。一个小女子,哪挡得住呢?莫说她,我都背过时哟!”
    老人说着,将左腿的裤管挽上来,一条暗紫色的肉槽,从小腿直窜到膝弯。
    三个大学生目瞪口呆:“这是……”
    “野猪撕去的。”老人放下裤管,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一条浑身长满了鳞甲、
凶得了不得的母家伙,我最先盯着它,正想偷偷溜走,它就看见了。那时候,龟儿
子肚子瘪瘪的,饿得心慌,一见我,眼睛就闪出那样一种狠煞煞的光。还没反应过
来,它就往我一扑。第一下闪过了,扑个空。再扑,我又一闪,躲在一棵大栗树后
面。第三次扑来的时候,家伙,头撞在栗树上!栗树木质坚硬呀,把狗日的撞昏了,
站在那里甩脑壳。趁这机会,我扯起脚板飞跑。刚跑出几丈开外,家伙清醒过来,
一下就毛了,嘴里吭吭乱叫,只飞快地看我一眼,垂着脑袋向我猛追。我这心子提
到了喉咙口口,不要命地跑啊跑,逢岩飞岩,遇坎跳坎。那畜牲别看样子呆头呆脑,
撵起人来象山羊灵便。干紧万急的时候,我唆地射上一棵树,野猪用脑袋轰轰地撞,
树叶哗哗掉得象下雨。我这才发现,嘿,这是一棵松树呀,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老人停止了他的故事,起身在柴门上掐了一根细木棍,将桐油灯挑亮了一些。
三个听得入神的大学生,顿时觉得光明了许多,老人的形象也更加清晰。
    这些关于山民与自然搏斗的故事,包括花冲在内,谁也没详细听说过,更没有
象今晚这样,面对一位真正的历经沧桑的老人。在花冲看来,老人的这些故事,比
父亲的人与人厮杀的往事动人得多。父亲的经历,仅是人类生存演进的长卷上一滴
不小心溅上的墨汁,老人的故事,则浓缩着人类发展史的主干,由此而显得更博大、
更雄浑、更具有大巴山的特质。
    他们都等待着下文,而且,都有一种隐约的期盼:希望能从老人口中听到有关
来儿的神秘的人生。
    老人却像忘记了,对着厨房里喊:“来儿,客人饿了呢。”
    “呃,快了。”来儿的声音甜甜地飘出来。
    三个人忙说:“不饿不饿,已经吃过干粮的。”
    老人诡秘地笑笑:“这娃儿手脚快,平常早弄好了。今天你们来,一定是想多
炒几个莱。小女子,心浮,想显一显呢。”
    老人习惯于与野物对话的声音依然很响,来儿肯定早听到了,铲铁锅的声音有
了短暂的停留,接着就铲得更快,手也下得更重。
    “老人家,”页子恳求道,“把你的故事往下讲呀。好精彩哟!”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邹清泉接道,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了自然的伟力。
    “后来呢?那头野猪就走了吗?”花冲问。
    “走了?有那么便宜?”老人发出一串爽朗的笑,觉得三个大学生傻得十分可
爱。“我定了心,坐在树上与畜牲拖时间。”他的情绪说来就来,老人的特征体现
无遗,“本来身上挎着枪的,逃命时,鬼晓得掉进哪个刺巴笼笼里了。就是有枪,
只要不把我逼上绝路,也不会伤它。看它的蠢样,年岁也不小了,人活一世不容易,
畜牲同样,让它自己老死算了,算是白喜事。可家伙不干,撞了一阵树干,晓得是
枉然,就绕着树子转圈子,嘴里怒吼吼地哼哼。这时候,我才看清它嘴里叼着一块
什么东西,血骨淋铛的,颜色鲜红。随后我的左腿就麻木起来,弯下头一看,天爷
爷,叼着的竟是我腿上的一块肉!可能是先前爬树时它咬下来的,当时只顾用劲,
居然没感到痛!它把肉吞了,然后露出尖刺刺的牙齿,卟啦卟啦地啃树,要把树啃
倒,再把我吃掉。从晌午一直到太阳挂山,那畜牲一刻不停地忙着,黄桶粗的树干,
啃出了好深好深一个洞。完了,老子今天真是完了。死倒没啥,只放心不下来儿,
这娃儿从来没见过她娘,她娘把她生下地,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死了。唉,女人
嘛,都说生娃娃的时候,是把一只脚踩在棺材里呢。我坐在高高的树桠上,清楚地
看见太阳怎样滚下山脚。太阳一落山,大森林便轰的一声暗下来,只有一丝儿亮光,
鬼火一样不甚分明。畜牲明显地毛躁不安起来,对着山的那边长长地吼一声,好象
还想了一想啥,甩甩头,就要死不活地向黑暗中走去。狗东西,它也累了嘛。”
    花冲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啊哟,”页子吸气,“把我都吓死了。”他的脸通红,牙齿不停地嚼着弯进
嘴角的胡须。“它的窝里一定有个老爱人,放心不下,才走了。”
    老人笑笑:“是窝里有小同崽,再凶的东西也恋崽娃。虎毒不食子嘛。”
    花冲一转眼,看见不知啥时,邹清泉已掏出笔记本在作记录。这个小个子,永
远都这么认真,永远都象一棵开花的树,象一只歌唱的鸟儿,身上有过剩的精力。
只要这些过剩的东西变成天蓝色和金黄色,他就感到无比幸福。他要把这些故事详
尽地记录在案,在灯光下去与楚辞章句寻找一种遥远的对应。
    花冲觉得老人的故事并未讲完,他想听下去,但没向老人提出请示。来儿母亲
早逝的不幸命运占据了他的头脑,他本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失母之后的辛苦
与悲酸。或许,来儿以前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园,就因为失了母亲,被人作践,才藏
进深山老林来隐居的么?
    他感到有一种情愫产生着化学作用,把他与来儿的距离奇迹般地拉近。
    “那畜牲还要回来的!”老人见三个大城市学生如此专注清纯,心里得意,语
言就不肯罢休。“不回来不算畜牲。”
    花冲、页子和邹清泉又一次紧张起来。
    “其实,它是到水边磨牙去了。”老人说,“先前我讲过,为啥看见爬的是一
棵松树,心里就踏实了呢?因为松树有油脂,老树的油脂更重,畜牲啃一段时间,
嘴就胶得张不开,就要找有水的地方去磨牙,把牙巴骨上一层厚厚的油脂磨洗掉,
还会回来。它象爱动脑子的精明人一样,再远也找得着地方!趁这时候,我轻手轻
脚地梭下树,一蹶一蹶地往家拐。回家才发现,屋子里黑黝黝的,没了来儿的影子。
我那个心啊——简直是吓傻了!”
    “阿爸,”来儿在厨房扬声喊道。“吃饭了哩。”
    三个大学生一齐喊:“讲完了再吃,老爹,你快讲啊!”
    老人抹抹下颏上稀疏的胡须,继续说:“我赶紧点上灯,察看门前门后,没有
野物的脚印。也没有血迹。我稍微松了口气,晓得鬼女子不是被野物拖走了。可心
里总空得很呀。我又到厨房,冷锅冷灶,看来不在家有好些时候了。糟啦!傻女子
一定是进山找我去了。因为平时进山,两三个钟头肯定要回,今天这么久,她一定
着了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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