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终点站。许多人把正业当副业,副业甚至邪业则成了正业,一门心思专注于舞会、
电影、以及麻将上面,昔日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如今变成了“歌声、
乐声、麻将声,声声狰狞”。
这种现象,让老教授们深深忧虑。看来,学院几十年熬出来的声誉,就要毁在
一群不宵子孙的手里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积淀下来的优秀文化传统,就要被他们如
草芥一样轻松扔掉了。他们没有高远的理想,没有健康而坚定的信仰,作为大学生,
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龄,却那么短视,那么急功近利,预示着什么呢?预示
着整个文明无可挽回的衰落!
恰在这时,社会舆论有了转机,几种全国性大报,开始抨击大学经商的弊端。
于是,以方教授为首,“公车上书”院党委。
于是,院党委召开了宣传一条线的紧急会议,结论是:压制是不行的,因为蔚
蔚然已成气候。放任自流更不行,将导致学生的毁灭。唯一的办法,是加强疏导。
母部长亲自来到广播站,激动地面对花冲下命令:“赶快组织文章,宣传院党
委会议的精神。你就领会两点;一,大三、大四的重在引导!二,主要是针对大一、
大二的新生,新生是我们学院的未来,是我们学院明日的希望!”说着,把一份院
党委会议的简报,啪地甩在花冲桌子上。
花冲不喜欢母部长,这次却对部长的焦急以及院党委会议的决定深表赞同,因
为,这符合他自己的根深蒂固的思想。
物质是过眼烟云,他想,精神长生不灭。
除了自己亲自撰文大造声势之外,再请邹清泉写一篇。小个子朋友行,他与自
己永远持同一观点。
两天后,邹清泉的稿子送来了,题目是:《船未靠岸车未到站》:
“每值新生入校,常听到这样的话:‘船靠码头车到站’。言下之意,
一足迈进大学的门槛,便可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六十分万岁’和
‘铁饭碗’的口号蒙蔽着双眼,于是学风日下,理想坍塌……
“同学们,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站在2000年的门槛上,我们应该感
到肩头的沉重,因为,我们不再幼稚,不再无忧无虑,而将成为时代的真
正的主人,将接过先辈交给我们的火炬,继续向前冲刺!是呀,能扛起后
人的,才是前人,能在前人肩头站起来,才是后人!古人云:‘前车覆,
后车诫。’新生朋友,愿你们牢记前车之鉴,不要在新世纪的晨钟里彷徨
四顾,在伟大的时代面前无所作为,让我们以‘船未靠岸车未到站’共勉吧!”
花冲看完文章,心潮起伏,更加崇敬这位小个子朋友。在他博大的灵魂面前,
自己是多么渺小,理想,信仰,这些抽象的概念,又显得多么具体,因为它可以用
来毫不留情地评判每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每当他回到故乡,站在山风猎猎的石头上,
呼吸着干燥的阳光的气味,含泪看着两鬓苍苍十指黑黑的父老乡亲,一种童年就萌
发的辉煌的想法就鼓荡着他的心灵,那不就是属于山鹰博击长空的理想吗?
然而,在灵魂深处,无可辩驳的,他肯定与故乡渐渐疏远了。
他同时想到了悦悦。她属不属于邹清泉文中举到的那一例呢?花冲不知道。他
们的爱情,起起伏伏,算起来,时间不长,也不短,然而,把过剩的精力。都用到
接吻、拥抱和轻悄私语当中,什么时候,才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脱离肉体地诱
惑,象朋友一样,一边呷着散发着清香的淡茶,一边谈论人生理想的呢?想起来,
基本没有过。悦悦不提她游泳池里的英勇,花冲偶尔提及,她也笑着打断。连那次
参观“中美合作所”的激动,都恍然若有隔世之感。
每每思虑到此,花冲就感到大的悲哀。
然而,又越来越离不开悦悦,仿佛吸毒者知道毒品的害处,上了瘤却无法脱离。
两人三顿饭都在一起吃,打饭的时候,花冲还主动担当起男朋友的义务,在高举碗
筷蜂拥而上的人潮中奋力挣扎,泼上一身一脸的菜汤也在所不惜。而且,两人早就
把钱合在一起使用,生活水平也有了明显提高,有时,还可以买一份狗肉汤,弄一
份小炒。
为此,冉旭还取笑过花冲:“田夫,那天打饭,悦悦正准备排队,我看见你马
上抢过她的碗,高喊:‘我去!我去!’一会儿就弄来一份鸡蛋汤,一份结鱼,我
都直流清口水。看来,你是先富起来了!”说完,又低语道:“男人真真可怜,一
交上女朋友,就变成奴隶了,连田夫也不例外!”
冉旭的低语被花冲一句不漏地听到了,心里怪不舒服,冉旭太尖刻,但又不无
道理。
是的,与悦悦搭伙,毕竟改变了一些生活境遇。考上大学,家里每学期给他八
十元,除去二十多元学杂费,还剩下五十多元,就是说,每月的生活费,只有十元
左右!加上学院发放的助学金,也不过二十多元,生活在八十年代末期的重庆,其
困难可想而知。好在能写诗,时不时地收取十元八元的稿费,即使是这样,也常是
吃了上顿愁下顿,更不敢奢望象其他同学一样,什么时髦穿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
了。到重庆读书的第一个寒假,他穿着露出大脚趾的网球鞋回到家乡,在热闹拥挤
的乡镇上走着,人们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大学生,纷纷侧目而视,他却害怕这种
眼光,尽量掩盖着丑陋的脚趾,还是被一个小学时的老同学看出来,疑疑惑惑地问:
“花大学你、你都大学了,还这么子样子呀……”
他当时恨无地缝可钻。贫困给他添加着奋斗的动力,但也给他带来着耻辱。
他自尊,但对自己的智慧缺乏足够的自信。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学,如果能与他
平等相处,他便对他们十分友好,格外尊重。如果有人贱看他的贫穷,他会对他们
也鄙视。他相信,张旗、陈多多、甚至那个从未接触过的自视清高的江雨夜,都在
暗地里可怜着他的贫穷。
现在与悦悦合伙,经济宽裕了一些,两条细水合流,毕竟会变得稍加宽阔。开
始一段时间,他们基本上可以一天一天地平稳度过,这是他从生活上体验到的最大
的幸福,这种幸福,与小时候深更半夜饿得哇哇啼哭时,妈妈从坛子里摸出一块布
满筋脉的青菜片给他塞在嘴里多么相似,为此,心里多么感激悦悦。
那么,管他娘的冉旭,管他娘的张旗,管他娘的陈多多!老子就要高举饭碗与
悦悦一起吃饭。
心里一平静,收回对悦悦生发的感慨,便专注于邹清泉的文章。他在邹清泉的
稿子上作了许多符号,哪些地方需要重读,哪些地方要放慢速度,都详加注明。在
稿子的后半部,邹清泉用近五百字谈对校园商潮的思考,愤激之词,象一颗颗炮弹,
炸向经商的同学。花冲的笔勾勒到此,反而颇费踌躇。按他的本性,十分赞赏邹清
泉的论点,可悦悦在页子病中慷慨解囊的义举,自己以前在月底没有饭票而生出的
种种苦恼,此时却一古脑儿跑进脑海。
清泉对钞票的攻击是不是太过分了呢?还是应该留一点余地吧?
犹豫再三,他终于把某些愤激之词删去了,尽管内心深处深表同意。
他决定让几个播音员反复播它个三、四遍,他要利用这点小小的权力,向道德
堕落的同学杀上一枪。
处理完这些紧要事情,花冲转移心绪,将视线投放到暑假之行的笔记上去。
他打算写成系列散文。之前,页子已有六十行的诗歌在院报上发表,他不能落后。
十天之内,花冲的一批散文几乎脚追脚地在市内几家报纸刊出,在整个重庆高
校掀起了一股“花冲热”。他的文笔是生动的、富有韵味的,他营造的气氛是特殊
的、令人浮想连翩的。与河乡长的遭遇,引得多少文化人啼嘘感叹,而那个叫“来
儿”的姑娘的故事,更是赚取了许多女读者内容丰富的眼泪。
《两江潮》也出刊了,这基本上是页子一手操办,质量可说是上上乘!
然而,院团委的资金却显得越来越紧张,刊物付印前,页子跑来通知花冲,说
院团委谢书记要他去一趟。
花冲急忙来到团委办公室,结果书记是要告诉他,随着物价指数的逐年上涨,
每期花几千元钱来扶持学生刊物已经难以为继。以前每出一期,花冲他们就全国赠
送,主要是高校文学社团及国家正式报刊社。给报刊赠送好处多多,隔三岔五地就
会被选发一些,造成更大的影响。花冲若干首诗歌,就是这样发表出来的。
现在却不行了,谢书记明确指示:“大半刊物,应该一本一本地卖出去,以利
回笼资金,继续办下一期刊物。”
“可我们,”花冲犹豫万分,“谢书记,我们都没卖过东西。”
“那就在干中学呗。”谢书记也是一脸无奈,“我又何尝希望你们去当商人呢?”
这就很使花冲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现实是现实。邹清泉的劝世文章应该播送,但数百本刊物也
必须要靠出卖传布到读者手里,不如此,就不能为院团委收回一大半成本。
花冲心事重重地走出团委办公室,这是他的沮丧,却也是每个人中国人今天不
得不面对的难题。
星期天,花冲约上页子、袁辉两人,各自抱了几十本《两江潮》,怀着忐忑不
安的心情走出校门。他们知道:这种典雅的文学,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是无法找到
买主的,人们宁愿把钱拿去买几颗泡泡糖,买一包香烟,跳一圆舞,甚至用来揩皮
鞋,也不愿把这些离赚钱太远又不适宜在茶几上作摆设的玩意儿请回家——这既是
三个大学生的骄傲,也是他们深刻的悲哀。
“我们只能选择高校,”路上,花冲为两个士气不高的同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