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笑道:“一个人死了,没法儿到棺材里去拉他起来。他嫁了人有什么要紧?要他回来也不难。”麝月、秋纹听了宝玉的话,都好笑起来,也不说明袭人已经退回在家的话。
过了几日,宝玉振刷精神入常
凤姐在路上紧赶趋回家,先到王夫人屋里,见玉钏、彩云这几个人都忙乱的办宝玉娶亲的零星事件。凤姐便与王夫人见过,说明定聘一事。那块通灵玉当面交给林妹妹的婶娘,自然林妹妹过门的时候带来”。一面在脖子上除下金锁递与王夫人道:“这是他家回来的东西,因为林妹妹心爱之物,拿来配宝兄弟这块玉的。”王夫人瞧了一瞧道:“向来没见林姑娘挂这个,倒像宝丫头挂的也有那么一盘。”王夫人才说出口,想起林姑娘此时回聘的东西要取个吉利,宝丫头已不寿而亡,这会儿不该提起这话来,便默默无语。凤姐错会王夫人睹物伤心,不敢回明宝钗病凶时失脱金锁一事,更不便将林姑娘家应兆得锁一节叙述,只得含糊支饰过去。王夫人便把金锁交玉钏收好,向凤姐笑道:“宝玉这件事真拖累你了,等他们圆了房,好好给你陪礼酬劳呢。”凤姐道:“罢哟!任凭他们恼我也好,不恼我也好,尽了的心就是了。不敢在太太跟前指山卖磨,这一趟要算走有功,这里没有人去和林妹妹说明,猛一下子有了什么谕,凭你北静王、南静王作媒,林妹妹这性子,保不定倒要闹出事来呢。”说着,又回了林婶娘家怎样款待,还到南京甄家的话,便站起身来道:“还没见老太太。”当下便到贾母屋里来,一进院门,见琥珀同小丫头们在院子里放风筝,凤姐笑道:“你们好乐哟。”琥珀见了凤姐,把风筝递给小丫头,跟着凤姐进屋道:“二奶奶回来了。”
贾母正歪在炕上闭着眼,两个小丫头跪在炕沿上捶腿,听见说凤姐回来,便睁眼一看,道:“估量着这几天里头你该回来。”凤姐忙上前请安道:“在路上天天耳热,知道老祖宗在家里盼望说我呢。林妹妹给老祖宗请安。”贾母道:“林丫头好,你瞧他果然不像先前这样瘦弱了。”凤姐道:“比老婆子回来讲的样儿越发长的富泰了。咱们同林妹妹家里都托老祖宗的福,姑爹、姑妈的坟墓起造的怪体面,上年秋里谕祭、谕葬,林妹妹回去这一趟可巧儿赶上。如今又得了恩典,夏公公也到林妹妹家去,不知赏些什么东西?林妹妹家里也很有势派,他婶娘做人宽厚,同咱们的太太差不多脾气,待他侄女儿是再没的说了。”凤姐这番话满想贾母听的欢喜,那知贾母因听到祭葬一事,思女心伤,未免掉下几点泪来。凤姐揣度贾母之意,又讲了宝玉蒙召赐婚的兴头话,才转悲为喜。凤姐又说甄家的光景,道:“甄老太太同老祖宗一般康健,甄老爷复官后,门第照旧。”又把来去路上风景讲了一会,贾母命去歇息,“瞧你姐儿去罢”。
凤姐回到自己院里,平儿早引着巧姐迎了出来请安。凤姐问姐儿这几时淘气没有,平儿道:“倒还好,夜里总不要他奶妈,就跟着我歇呢。”凤姐一面听平儿说话,见家人媳妇、丫头、老婆子都候着请安。凤姐走进屋里,见行李都已安放停当,自有平儿查明,不必再问,坐下便道:“宝玉如今做亲,比先前娶宝姑娘的费用要加几倍,我可再没有什么赔垫下去,不知二爷打什么主意?”平儿道:“刚才太太没有和奶奶说吗?”
凤姐道:“太太说什么?我在太太屋里也坐的不久,就去见了老太太来的。”平儿道:“老太太挪出一万银子,已经发在库上,估量办这件事添补有限的了。”凤姐道:“有了一万银子也差不多了,怕又是二爷去捣鬼出来的。”平儿道:“二爷倒没开口,前儿听鸳鸯的口气,像是他瞧出咱们手头光景,不知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些什么话,老太太高兴,就叫搬出这宗银子来的。东府里珍大奶奶也天天过来帮着大奶奶办事呢。今儿珍大爷不知请什么客,珍大奶奶没过来。大奶奶才回园子里去了。”
凤姐道:“我先过东府里去走一趟,回来看看大奶奶、姑娘们,算了结这篇帐了。”一面平儿送过茶来,凤姐喝了,随便用些点心。小红已打了水来,凤姐洗了脸,对镜理妆。一会出去坐上车,跟着老婆子、丫头们先往东府里见了尤氏,仍旧请他过来办事。坐不多时,便出来到邢夫人处请过安,约略回了些南边的话。邢夫人因凤姐路上受乏,命他且去歇息。凤姐告辞回来,又到园子里往李纨众姊妹处走了走,然后到自己屋里。
平儿道:“太太等着奶奶有话商量呢。”凤姐便往王夫人处,不知有何商量,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清虚观仙词留粉壁 幻影鉴亡配照黄昏
话说凤姐回到屋里,听说王夫人有事与他商量,连忙赶去。
王夫人叫他坐了,道:“你也太性急了,路上累了这两个月,才回家来,也等歇息几天,何必急巴巴赶去走这一趟,就是你婆婆那里,也没有不体恤你的。我不知道你到东府里去了,刚才打发人去叫你,也没有别的事。宝玉做亲的日子近了,这会子要再给他收拾屋子,又费一番起倒,我想宝丫头百日已过,灵座设在那边,本该多摆几天,如今只好从权,说不得委曲他一点子,把灵帏撤了,腾出屋子来,咱们一头一绪办宝玉的喜事,也省得摆着看了尽仔伤心。就是姨妈那边须得去告诉一声,不知姨妈的意思怎么样?”凤姐答道:“太太想的到,一时再去收拾屋子也费事,宝兄弟完姻,自然要成个体统。那屋里现摆着宝妹妹的灵座也不吉利,我明儿横竖要到姨妈那里去走一趟,顺便和他的家人说一声,估量姨妈也不说什么话的。这件事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头。一件咱们这会子手头狭窄,难得有老太太这宗银子添补在里头,便放心的长手躺脚办事,省打多少饥荒。太太可知道老太太是想不到这上头,听说是鸳鸯不知对老太太讲了什么,才挪过来的。”王夫人道:“前儿鸳鸯过来说老太太吩咐的话,在我跟前并没一点居功讨好的口气。鸳鸯这个孩子真叫人看重他。如今咱们定了,你明儿就去见见姨妈,我还要在清虚观请张道士拜几天忏。宝玉要下场,叫兰儿去支应也使得。”凤姐听了,便打发人去通知。
张道士请了二十员全真,启建清醮七日,赶忙打扫庭院,盖搭天棚,房厨内煤、米、油盐及供菜等物多多买足,又预备一应碗盏家伙,忙乱开箱取出法衣、法器、挂幡、神像,又开明坛前需用供物,并檀降、油烛、黄表、金银锭件帐单送交荣府备办,又用四张奏本黄写了超升仙界斗大四个字,在观门首悬挂。到了起忏之日,贾兰便穿了素服到观中在坛前支应。这里自派了家人小厮伺候宝玉入常等到三场完毕,正值醮事圆满。王夫人因宝玉连日辛苦,命他且自歇息。宝玉那里肯听,便带了焙茗、锄药等来到清虚观,张道士早迎至门外,躬身施礼。宝玉连忙下马,一直行至大殿,听得金铙法鼓响振云霄,又见烛焰香烟氤氲满殿。宝玉在坛前上香行礼毕,贾兰上前见过宝玉,回了几句话。
张道士便让宝玉至静室,先请了贾母、王夫人安,一面送茶。宝玉还是那年跟了贾母到来完愿,因张道士送了他许多金银玩物,在贾母跟前给他提亲,所以恼了张道士,常久不到观中来的了。如今已把前事撩开,又因张道士是荣国公的替身,不便轻慢他。当下叙谈几句,偶然抬头,见那旁粉壁上写有数行字迹,心想不知那一个不懂事的人,手闲了没的恁干,把这墙上涂坏了。不知写的什么在上头,定是粗鄙不堪的句语。便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到墙边,见那字儿便写得逸致横生,大有仙骨。从头念道:铁笛吹还裂,金砖炼欲柔。脱缰意马倩谁收?调和了甜酸苦辣,撒匀了离合悲欢,霎时间掣电惊沤。无缘的悔不当初,有情的但看日后。谩说道,月从西坠水东流;认准了根由,大踏步闯开世界三千,伸出拿云手。一腔热血在心头,化作人间海市与蜃楼。
底下落款是渺渺真人戏笔。宝玉怔了一会,便问:“张道士,壁上是谁写的?”张道士笑道:“我真老的不中用了,竟把这件事忘记告诉二爷。那壁上字句是一个远方道友写的,还有件东西留在这里,叫给二爷。”宝玉道:“莫非也是那些金银玩物吗?”张道士摇手道:“不是,不是,那件东西很有些奇怪,叫什么‘太虚幻影鉴’。亡过亲人,幽明间隔,心上思念不能相见,对他一照,便照出这个人来。”宝玉听了,赶忙要镜子来瞧。张道士道:“但是还有些荒诞的话,二爷信不信总别见怪。”宝玉等不到话讲完,忙着要镜子。
张道士走进里间屋子里去取了出来,用大红缎盘金锦袱包着。宝玉接过手,去了锦袱,露出一团精莹四射的宝贝来,仿佛妆镜大小,捧起迎面一照,一无所见,睁眼仔细再看,仍是空空无物,恍如一轮明月挂在眼前。宝玉道“为什么照不见一点东西?”张道士道:“就奇在这上头,二爷想眼前有什么形,镜子里就有什么影,也是容光必照的”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向着镜子里道:“瞧雪亮的镜面不屋子里摆的许多物件一些儿照不出来,连咱们的人影也见在里头。二爷你瞧古怪不古怪。”
宝玉道:“张爷爷,你才说心上想着那一个人,就照的出来,这又怎么讲呢?”张道士答道:“那是不要在白日里照的。道友说与二爷有缘,将此物一入尘凡。还有许多话,我的徒孙倒记的周全。”
说着,便叫小道士进来,与宝玉请过安,垂手站着。宝玉瞧他,就是那一年拿着烛剪撞在凤姐怀里挨打的这个小道士,已长成了。宝玉叫他坐下,细讲镜子的来历。小道士答道:“那道长说有两面镜子,一名‘风月宝鉴’,一名‘太虚幻影鉴’,在什么太虚元境通灵殿上铸的。这面幻影鉴,照阴不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