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仙府。曩时非死,所瘗一竹杖耳。郎今来,仙缘有分也。”因导令朝父,则一修髯丈夫坐
堂上,生趋拜。女曰:“霍郎来。”翁惊起,握手略道平素。曰:“婿来大好,分当留
此。”生辞以母望,不能久留。翁曰:“我亦知之。但迟三数日,即亦何伤。”乃饵以肴
酒,即令婢设榻于西堂,施锦裀焉。生既退,约女同榻寝,女却之曰:“此何处,可容狎
亵?”生捉臂不舍。窗外婢子笑声嗤然,女益惭。方争拒间,翁入叱曰:“俗骨污吾洞府!
宜即去!”生素负气,愧不能忍,作色曰:“儿女之情,人所不免,长者何当伺我?无难即
去,但令女须便将去。”翁无辞,招女随之,启后户送之,赚生离门,父子阖扉去。回首峭
壁镵岩,无少隙缝,只影茕茕,罔所归适。视天上斜月高揭,星斗已稀。怅怅良久,悲已而
恨,面壁叫号,迄无应者。愤极,腰中出镵,凿石攻进,瞬息洞入三四尺许。隐隐闻人语
曰:“孽障哉!”生奋力凿益急。忽洞底豁开二扉,推娥出曰:“可去,可去!”壁即复
合。女怨曰:“既爱我为妇,岂有待丈人如此者?是何处老道士授汝凶器,将人缠混欲
死?”生得女,意愿已慰,不复置辩,但忧路险难归。女折两枝,各跨其一即化为马,行且
驶,俄顷至家。时失生已七日矣。初,生之与仆相失也,觅之不得,归而告母。母遣人穷搜
山谷,并无踪绪。正忧惶所,闻子自归,欢喜承迎。举首见妇,几骇绝。生略述之,母益忻
慰。女以形迹诡异,虑骇物听,求即播迁,母从之。异郡有别业,刻期徙往,人莫之知。
偕居十八年,生一女,适同邑李氏。后母寿终。女谓生曰:“吾家茅田中有雉抱八卵,
其地可葬,汝父子扶榇归窆。儿已成立,宜即留守庐墓,无庸复来。”生从其言,葬后自
返。月余孟仙往省之,而父母俱杳。问之老奴,则云:“赴葬未还。”心知其异,浩叹而已。
孟仙文名甚噪,而困于场屋,四旬不售。后以拔贡入北闱,遇同号生,年可十七八,神
采俊逸,爱之。视其卷,注顺天廪生霍仲仙。瞪目大骇,因自道姓名。仲仙亦异之,便问乡
贯,孟悉告之。仲仙喜曰:“弟赴都时,父嘱文场中如逢山右霍姓者,吾族也,宜与款接,
今果然矣。顾何以名字相同如此?”孟仙因诘高、曾,并严、慈姓讳,已而惊曰:“是我父
母也!”仲仙疑年齿之不类。孟仙曰:“我父母皆仙人,何可以貌信其年岁乎?”因述往
迹,仲仙始信。
场后不暇休息,命驾同归。才到门,家人迎告,是夜失太翁及夫人所在。两人大惊。仲
仙入而询诸妇,妇言:“昨夕尚共杯酒,母谓:‘汝夫妇少不更事。明日大哥来,吾无虑
矣。’早旦入室,则阒无人类。”兄弟闻之,顿足悲哀。仲仙犹欲追觅,孟仙以为无益,乃
止。是科仲领乡荐。以晋中祖墓所在,从兄而归。犹冀父母尚在人间,随在探访,而终无踪
迹矣。异史氏曰:“钻穴眠榻,其意则痴;凿壁骂翁,其行则狂;仙人之撮合之者,惟欲以
长生报其孝耳。然既混迹人间,狎生子女,则居而终焉,亦何不可?乃三十年而屡弃其子,
抑独何哉?异已!”
镜听
益都郑氏兄弟,皆文学士。大郑早知名,父母尝过爱之,又因子并及其妇;二郑落拓,
不甚为父母所欢,遂恶次妇,至不齿礼。冷暖相形,颇存芥蒂。次妇每谓二郑:“等男子
耳,何遂不能为妻子争气?”遂摈弗与同宿。于是二郑感愤,勤心锐思,亦遂知名。父母稍
稍优顾之,然终杀于兄。
次妇望夫甚切,是岁大比,窃于除夜以镜听卜。有二人初起,相推为戏,云:“汝也凉
凉去!”妇归,凶吉不可解,亦置之。闱后,兄弟皆归。时暑气犹盛,两妇在厨下炊饭饷
耕,其热正苦。忽有报骑登门,报大郑捷,母入厨唤大妇曰:“大男中式矣!汝可凉凉
去。”次妇忿恻,泣且炊。俄又有报二郑捷者,次妇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
此时中情所激,不觉出之于口;既而思之,始知镜听之验也。
异史氏曰:“贫穷则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帏之中,固非愤激之地;然二郑妇激发男
儿,亦与怨望无赖者殊不同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牛癀
陈华封,蒙山人。以盛暑烦热,枕藉野树下。忽一人奔波而来,首着围领,疾趋树阴,
掬石而座,挥扇不停,汗下如流沈。陈起座,笑曰:“若除围领,不扇可凉。”客曰:“脱
之易,再着难也。”就与倾谈,颇极蕴藉。既而曰:“此时无他想,但得冰浸良酝,一道冷
芳,度下十二重楼,暑气可消一半。”陈笑曰:“此愿易遂,仆当为君偿之。”因握手曰:
“寒舍伊迩,请即迂步。”客笑而从之。
至家,出藏酒于石洞,其凉震齿。客大悦,一举十觥。日已就暮,大忽雨,于是张灯于
室,客乃解除领巾,相与磅礴。语次,见客脑后时漏灯光,疑之。无何,客酩酊眠榻上。陈
移灯窃窥之,见耳后有巨穴如盏大,数道厚膜间鬲如棂;棂外软革垂蔽,中似空空。骇极,
潜抽髻簪,拨膜觇之,有一物状类小牛,随手飞出,破窗而去。益骇不敢复拨。方欲转步,
而客已醒。惊曰:“子窥见吾隐矣!放牛癀出,将为奈何?”陈拜诘其故,客曰:“今已若
此,尚复何讳。实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适所纵者牛癀,恐百里内牛无种矣。”陈故以养牛
为业,闻之大恐,拜求术解。客曰:“余且不免于罪,其何术之能解?惟苦参散最效,其广
传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谢别出门,又掬土堆壁龛中,曰:“每用一合亦效。”拱不
复见。居无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陈欲专利,秘其方不肯传,惟传其弟。弟试之神验。而
陈自锉啖牛,殊罔所效。有牛两百蹄陵,倒毙殆尽;遗老牡牛四五头,亦逡巡就死。中心懊
恼,无所用力。忽忆龛中掬土,念未必效,姑妄投之,经夜牛乃尽起。始悟药之不灵,乃神
罚其私也。后数年,牝牛繁育,渐复其故。
金姑夫
会稽有梅姑祠。神故马姓,族居东莞,未嫁而夫早死,遂矢志不醮,三旬而卒。族人祠
之,谓之梅姑。
丙申,上虞金生赴试经此,入庙徘徊,颇涉冥想。至夜梦青衣来,传梅姑命招之。从
去,入祠,梅姑立候檐下,笑曰:“蒙君宠顾,实切依恋。不嫌陋拙,愿以身为姬侍。”金
唯唯。梅姑送之曰:“君且去。设座成,当相迓耳。”醒而恶之。是夜,居人梦梅姑曰:
“上虞金生今为吾婿,宜塑其像。”诘村人语梦悉同。族长恐玷其贞,以故不从,未几一家
俱病。大惧,为肖像于左。既成,金生告妻子曰:“梅姑迎我矣。”衣冠而死。妻痛恨,诣
祠指女像秽骂;又升座批颊数四,乃去。今马氏呼为金姑夫。
异史氏曰:“未嫁而守,不可谓不贞矣。为鬼数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无耻也?大
抵贞魂烈魄,未必即依于土偶;其庙貌有灵,惊世而骇俗者,皆鬼狐凭之耳。”
梓潼令
常进士大忠,太原人。候选在都。前一夜梦文昌投刺,拔签得粹潼令,奇之。后丁艰归,服阕候补,又梦如前。默思岂复任粹潼乎?已而果然。
鬼津
李某昼卧,见一妇人自墙中出,蓬首如筐,发垂蔽面,至床前,始以手自分,露面出,
肥黑绝丑。某大惧,欲奔。妇猝然登床,力抱其首,便与接唇,以舌度津,冷如冰块,浸浸
入喉。欲不咽而气不得息,咽之稠粘塞喉。才一呼吸,而口中又满,气急复咽之。如此良
久,气闭不可复忍。闻门外有人行声,妇始释手去。由此腹胀喘满,数十日不食。或教以参芦汤探吐之,吐出物如卵清,病乃瘥。
仙人岛
王勉字黾斋,灵山人。有才思,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凌折。偶遇一道
士,视之曰:“子相极贵,然被‘轻薄孽’折除几尽矣。以子智慧,若反身修道,尚可登仙
籍。”王嗤曰:“福泽诚不可知,然世上岂有仙人!”道士曰:“子何见之卑?无他求,即
我便是仙耳。”王乃益笑其诬。
道士曰:“我何足异。能从我去,真仙数十,可立见之。”问:“在何处?”曰:“咫
尺耳。”遂以杖夹股间,即以一头授生,令如己状。嘱合眼,呵曰:“起!”觉杖粗如五斗
囊,凌空翕飞,潜扪之,鳞甲齿齿焉。骇惧,不敢复动。移时,又呵曰:“止!”即抽杖
去,落巨宅中,重楼延阁,类帝王居。有台高丈余,台上殿十一楹,弘丽无比。道士曳客
上,即命童子设筵招宾。殿上列数十筵,铺张炫目。道士易盛服以伺。少顷,诸客自空中
来,所骑或龙、或虎、或弯凤,不一类。又各携乐器。有女子,有丈夫,有赤其两足。中独
一丽者跨彩凤,宫样妆束,有侍儿代抱乐具,长五尺以来,非琴非瑟,不知其名。酒既行,
珍肴杂错,入口甘芳,并异常馐。王默然寂坐,惟目注丽者,然心爱其人,而又欲闻其乐,
窃恐其终不一弹。酒阑,一叟倡言曰:“蒙崔真人雅召,今日可云盛会,自宜尽欢。请以器
之同者,共队为曲。”于是各合配旅。丝竹之声,响彻云汉。独有跨凤者,乐伎无偶。群声
既歇,侍儿始启绣囊横陈几上。女乃舒玉腕,如掐筝状,其亮数倍于琴,烈足开胸,柔可荡
魄。弹半炊许,合殿寂然,无有咳者。既阕,铿尔一声,如击清磬。并赞曰:“云和夫人绝
技哉!”大众皆起告别,鹤唳龙吟,一时并散。
道士设宝榻锦衾,备生寝处。王初睹丽人心情已动,闻乐之后涉想犹劳;念己才调,自
合芥拾青紫,富贵后何求弗得;顷刻百绪,乱如蓬麻。道士似已知之,谓曰:“子前身与我
同学,后缘意念不坚,遂坠尘网。仆不自他于君,实欲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