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谈到一位名叫杨娥的云南女子时,作者写道:“顷嘱吾友潘小璜女士为
女杰作传,鼓吹芳烈。”作者署名亚卢,亚卢是柳亚子的笔名。这样看来,
潘小璜是柳亚子的朋友。然而再一查考,上述署名潘小璜的 《哭陶亚魂》诗
竟收在柳亚子自编的《磨剑室诗集》内,陶亚魂,名赓熊,与柳亚子同为吴
江黎里镇人。1903年时,曾与柳亚子一起组织中国教育会黎里支部,其后,
又一起进入著名的上海爱国学社读书,并一起资助邹容出版《革命军》。1904
年病故,柳亚子写诗哭悼他是很自然的。然而,最初发表时为什么署名“潘
小璜”,并且冠以“松陵女子”的头衔呢?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潘小璜者,
并无其人,不过是柳亚子故弄的玄虚而已。这一解释还可以从柳亚子的自编
文目——《磨剑室文目》得到证实。在该目内,上述署名潘小璜的几篇传记
均赫然收录,雄辩地说明它们都是柳亚子的作品。此外, 《女雄谈屑》谈到
的云南女子杨娥的传记,后来也确实写了,并且发表了,但署名并不是“潘
小璜”,而是柳亚子自己。
柳亚子自称:“从小袒护女性”,“有些像《红楼梦》上的贾宝玉”。
及长,更加关心妇女问题。 《女子世界》创刊后,他曾以安如、亚卢、松陵
女子潘小璜等为笔名在该刊发表过不少作品。这些作品的主题已经不是一般
地提倡女子教育和女权,而是号召女子参加革命,标志着当时的妇女运动已
经大大超出于戊戌维新时的水平。
柳亚子化名女性为女子杂志写稿,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它不仅说
明柳亚子的天真和热忱,而且也说明了当时女作者的缺乏,参加妇女运动的
妇女的缺乏,以致男士们不得不“鱼目混珠”,冒名顶替,借以扫除寂寞,
壮大声势。《女子世界》虽名为女子的“世界”,其实作者仍以男士占多数。
有些冠以女士头衔的作品,恐怕也还是柳亚子一类男士的手笔吧!
… 24…
《孙中山致徐锡麟函》是伪作
最近读到书目文献出版社新出版的《辛亥革命四烈士年谱》(徐锡麟、
秋瑾、陈伯平、马宗汉),其中收有《孙中山致徐锡麟函》一封,为各本孙
中山集所无。《年谱》编者盛赞此信的史料价值,认为这是孙中山和徐锡麟
“在革命活动中有直接联系的唯一明证”,把他“一向探索的症结解决了”。
乍一看,这封信确实很重要。研究辛亥革命史的人都知道,徐锡麟和孙
中山有矛盾,始终不肯加入同盟会。安庆起义失败,他被捕后在供词中曾说:
“我与孙文宗旨不合,他亦不配使我行刺。”然而,此信中孙中山却说:“前
读大札,聆悉种切。阁下热心公益,怀雪前耻,抱推翻伪廷,驱逐胡虏之宗
旨,坚忍不移,可敬可羡。”可见二人函札往来,感情融洽。又说:“(阁
下)辗转设施,得安庆武备学堂之领袖,全体学生感阁下平日鼓舞演说,亦
令持报复宗旨。一旦事起,均受指麾云云。”可见徐锡麟在安庆的活动情况
是向孙中山作过汇报的。研究辛亥革命史的人也都知道,孙中山在很长一段
时期内,一直将起义重点放在广东、广西、云南三省,忽视长江流域,然而,
信中孙中山却说:“弟以为安徽一省实为南省之堂奥,而武昌为门户,若阁
下乘机起事,武昌响应,一举而得门户堂奥,则移兵九江、浦口等处,以窥
金陵,则长江一带可断而有也。”可见孙中山并未忽视长江流域。
但是,稍加分析,此信实在是一篇伪作。作伪的痕迹很明显:
其一,信末署名为“弟汶手肃”,孙中山名文,从来不写作“汶”。作
“汶”,在“文”字旁加上“三点水”,完全是清朝统治者的“恩典”。大
概也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吧,清朝统治者好在“乱党”的名字上加偏旁,以示
贬抑。例如,在北京正阳门炸五大臣的吴越,清朝统治者在“越”字旁加了
个“木”,成了吴樾。孙文呢,则加上“三点水”,以示其“海盗”身份。
这种情况,大量见于清朝统治者的官方文书中,也偶见于保皇党攻击孙中山
的宣传品中,孙中山自己是绝对不会自署为“汶”的。
其二,信中提到一位“宋卿”:“一面密遣心腹,与宋卿约定;一面先
歼恩抚 (指安徽巡抚恩铭——笔者),城中必乱;君率全体学生先占抚署,
发号施令,安慰军民,宋卿君谅亦由汉阳接济军械以为后劲。”“宋卿”者
谁?鼎鼎大名的黎元洪也,宋卿是他的字。当徐锡麟在安庆准备起义的时候,
这位“宋卿君”正在武昌当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忠心耿耿地为“大清”训
练新军。如果此信属实,那末,岂不是他早就暗通革命党,后来武昌起义时,
他怎么会手刃革命士兵,坚决拒绝出任都督,不吃不喝不开口,从而赢得了
“泥菩萨”的雅号呢!
其三,信中,孙中山要徐锡麟“严为之备,弗稍遗漏,是为切要”,但
是,这封信却将起义计划、关系人员等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孙中山是
个有经验的革命者,何以疏忽至此!
很明显,所谓孙中山致徐锡麟函乃是辛亥革命之后好事之徒的伪作,其
目的在于掩盖徐锡麟和孙中山的矛盾,好让徐锡麟的形象更完美些,所谓“为
贤者讳”也。编者不察,误以为真,实在是上了作伪者的当。
徐锡麟和孙中山有矛盾,对孙中山不满,这一点早已为徐锡麟的供词所
明白宣示,亦已为陶成章的《浙案纪略》和章炳麟的 《太炎先生自定年谱》
所肯定。但是, 《年谱》编者却认为徐锡麟的供词是一种“权变的饰词”,
目的在于“转移和分散”清政府对孙中山的注意。编者并批评陶成章、章炳
… 25…
麟二人“误解”供词,“缺乏深刻思索”,“忽略”了徐锡麟的“命意”。
这是把真实可靠的历史结论推翻,“假作真时真亦假”了!
《孙中山致徐锡麟函》最早发表于安徽《史学工作通讯》1957年第3期,
附于吴健吾等所作《徐锡麟事迹》后,多年来无人注意。去年浙江有的史学
工作者去安徽作过调查,得知此函由曾在安徽都督府工作过的吴健吾提供,
据说是从清朝安徽巡抚衙门档案里发现的。调查者查阅了有关档案,得不到
佐证。调查者怀疑此函的真实性,但又认为,“即使是伪作也不等于凭空捏
造。既然来自安徽巡抚衙门的档案,作伪者必然是清朝官吏,所据当来自清
朝官府密探的情报。这些情报虽大多是捕风捉影,不甚可信,但多少仍反映
了当时的情势。宋卿何许人,无从查考。”(见《浙江学刊》1981年第4期》)
其实,所谓来自清朝安徽巡抚衙门档案的说法也是靠不住的,其证据就在“宋
卿”二字上。武昌起义前,任何清吏都不会于伪造此类函件时,把他们的二
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牵连在内。
1982年4月10日
… 26…
南社酝酿过程
据柳亚子《南社纪略》一书,南社的酝酿是在1907年冬,上海酒楼的一
次宴会上,参加者为刘师培、何震、杨笃生、邓实、黄节、陈去病、高旭、
朱少屏、沈砺、张家珍及柳亚子,共11人。当时相约结社,并曾拍过一张照。
这次活动被视为起点。陈去病在《高、柳两君子传》中说:“至丁未冬,复
与予结南社于海上,而天下豪俊咸欣然心喜,以为可藉文酒联盟,好图再举
矣。”但是,它的准确时间,却一直不为人们所知,有待考察。
1908年3月17日,上海《神州日报》刊登过高旭的两首诗,题为《丁
未十二月九日国光雅集写真题两绝句》,诗云:
伤心幾复风流尽,忽忽于兹二百年。记取岁寒松柏操,后贤岂必逊前贤!
余子文章成画饼,习斋学派断堪师。荒江岁暮犹相见,衰柳残阳又一时。
幾复,指明末东南地区的文学团体幾社和复社,它的领导人后来大都参加了
抗清义军或有关活动。高旭诗中,不仅表示要继承幾复传统,而且要后来居
上,超越前贤。高旭表示,在写作上,要师法经世致用的颜元(习斋)学派。
这首诗表明了雅集的日期——丁未十二月初九,即1908年1月12日,它是
不是柳亚子等酒楼小饮,相约结社的日期呢?
1909年夏,高旭有《重观海上写真成两章》云:
今贤那识古贤心,幾复风流何处寻?富贵于侬本无分,聊将皓月证初襟。
残阳疏柳黯魂销,吟到河山惨不骄。毕竟经生成底用,可怜亡国产文妖。
将这两首诗和上两首诗对照,可以发现,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联系。前者为
幾复风流的中断伤心,后者则感叹于幾复风流的难以承续;前者对超越“前
贤”具有信心,后者则感叹“今贤”不易企及“古贤”;前者以“衰柳残阳”
点明雅集时间,后者则写因“残阳疏柳”而黯然魂销。这种联系说明了,所
谓“海上写真”与“国光雅集写真”是同一张照片,只不过高旭在“重观”
时,由于人事变迁,心情已经大不一样了。1909年夏,刘师培公开叛降清朝
政府,成为两江总督端方的随员,高旭的《重观海上写真成两章》即系为此
而发。诗中所谓“经生”、“文妖”,均指刘师培,刘师培的叛变使革命知
识界极为震动。与高旭同时,柳亚子也有两诗志慨:
风流坛坫成陈迹,盟誓河山葆令名。凤泊鸾飘吾辈事,未须憔悴诉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