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情,惹得她老人家这么伤心……”
“你不知道就算了!”王道士笑着摇了摇头,“其实……”
“其实什么”棉花连忙问道,“既然是做好事,干嘛又不好意思说明呢”
“其实……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王道士严肃地说,“但是既然你妈不同意,我也就不说了,算我替你曹庆哥白操了一回心!”
“我越听越糊涂了。”棉花提高嗓门说,“我妈不答应,未必我不答应啊”
“你这话倒是句实在话!”王道士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半天才把烟雾吐出来,“我一个做道士的人,当然晓得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我在咱土村做了几十年道士,做过几百上千场道场,我看了那么多做道士的书……我当然知道这事情有效!算了,我看你作不了你妈的主,她那倔脾气我知道……”
“到底啥事情啊你说吧!”
王道士瞅了一眼棉花,然后又瞅了瞅四周,只见曹庆他爹正扛着一把木梯从家里走出来,然后掉转头进了村子。这场突如其来的情景似乎增添了他说话的勇气,于是,这个一辈子没有种过一次庄稼的乡村道士,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突然扔掉手上的烟头,将他的花白脑袋凑到棉花姑娘的跟前,一字一顿地说:
“除了曹庆他爹、我、龚阿婆、你妈一共四个人之外,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事情!”
“……”棉花目不转睛的盯着王道士。
“你在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该听说过采阴补阳的说法吧”
“……”棉花摇了摇头。
“咱把话说白了吧,就是……”王道士突然轻描淡写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弯下身子,嘴巴贴近棉花的耳根,两只眼睛却盯着她漂亮的鞋眼,悄声地说:“我想……我想请你和你曹庆哥同……”
王道士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棉花完全没能听清楚,她一直站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双脚像是被地面吸住了。在一种回乡半年来从未有过的晕眩中,他瞅见个头高大的王道士捏着蜡烛,背着双手,像走在水里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远了,并眨眼间消失在曹庆家那幢令人眼馋的豪华别墅里。
她瞥了一眼村口的那三棵古树,苦楝树的枝叶依然那么繁茂,而留在槐树上的那点半青半黄的叶子,的确如母亲所说,只够她洗最后一回澡了。
6
曹庆他爹扛着木梯来到了棉花家的房屋背后,他光着袜子,带着手套,刚一爬上房顶,就把棉花她妈吵醒了。当时,她正躺在床上,头上捂着被子,脑子里迷迷乎乎的,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完全干透。她突然听见房顶上有响动,连忙从床上坐起来,仰视着卡卡作响的檩条和瓦片。她以为是菊花家的猫子,入秋以来,菊花家的那只花猫一到傍晚就爬上房顶,在各家各户的瓦上走来走去,嘴上叫个不停。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穿过头顶上的瓦缝,棉花她娘一听,头脑里顿时就明白了。
“你别忙乎了曹家大哥。”棉花她母亲对着房顶大声地喊道,“龚阿婆上午说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接下来,棉花她娘又说:“我知道你儿子有钱……可你就是拿出一百万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棉花她妈坐在床上到底喊了些什么,曹庆他爹压根就没有听进耳朵里。这个无偿地为土村多数人家捡过屋漏的老人,此时正光着破袜子蹲在棉花家的瓦沟上,两只脚跟都露了出来,脱掉的那双老式球鞋扔在木梯旁边的地面上。他将那些被猫和风弄得乱七八糟的瓦片,重新捡回它们的原处,然后在上面压上石块。自从村里的男人进城打工后,一到雨季到来之前,那些留守在家的女人总要请求曹庆他爹为其收拾漏雨的房顶,对此,老人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从不拒绝,完工后自觉回家,连一个鸡蛋的报酬都不接受。村里的人总以为他是家缠万贯的富翁,没有把几个鸡蛋放在眼里,其实,棉花她娘心里清楚,他是土村唯一一个并不看重钱财的老人。
曹庆他爹离开房顶沿着梯子下来后不久,棉花就回家了,双手仍然插在上衣口袋里。这时候,母亲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正在准备着猪食,上午因为龚阿婆的到来,她竟然把牲猪的早餐忘掉了。棉花瞥了她一眼,感觉到母亲的脸色有些发青,像是病了一场似的。
“你去镇上取钱了没有”母亲将去掉米粒的苞谷棒碾成粉末,混合吃剩的红薯皮作为牲猪一日三顿的主食。她拎着装满猪食的胶桶,袖口一直挽到肘弯,因为长年的日晒雨淋,她的胳膊黑瘦得像电影里见到的非洲妇女,半年前,从城里返乡回来的棉花一见母亲这副样子,简直不相信自己是她生育的。
“今天星期二,银行里盘存……”棉花骗母亲说。
“怎么这么巧……”母亲怀疑地瞅了瞅棉花。
“早上龚阿婆到底跟你说了些啥啊你咋突然要一万块钱……”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棉花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着王道士最后贴在她耳根上说的那句话,可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别管我。”母亲说,“我要是手头上有钱,不会向你开口……我要是个男人,跟谁都不会开口!”棉花她父亲前年突然患上不治之症,当时村里不少人捐了款,由此,棉花她妈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一天到晚生活得很不踏实。男人医治无效去世之后,这个土村唯一的寡妇一直梦想着在城里打拼的女儿能够发一笔横财回来,然后逐一偿还那些曾经捐赠的乡亲。然而,当消失三年的亲生闺女果真拿出那份存有十万块钱的存折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没有了还款的底气,对于突然间从城里返乡的女儿,她无法向村里人解释她的满载而归。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给你钱!”棉花噘着嘴巴,瞪着母亲。
“不给也可以。”母亲目光炯炯地盯着女儿,“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啥啊我啥都不知道!”棉花不甘示弱地喊道,“你们啥都瞒着我,你们把我当小孩子糊弄,我还能咋的”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母亲将装满猪食的胶桶举起来,然后一把扔在猪圈里,猪食立马像大便一样流了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脸皮,吼叫道:“你在城里做了些啥事情,不要以为大家蒙在鼓里……村里人都知道,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臭婊子!”
“臭婊子香婊子都是你生的,你骂我等于骂你自己……”棉花掉头冲进自己的卧室,然后返身将门拴住了。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母亲站在女儿卧室的门外,双手撑在腰上,嘴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我还以为你在城里本本分分打工挣钱,哪知道你去了那种地方……咱土村世世代代就出了你王棉花这么个东西。告诉你,你就是洗一辈子澡,你就是把槐树根都挖出来泡澡,也洗不干净你那副烂身子!”母亲说完突然蹲下去,双手按住肚子,呜呜地哭叫起来。一会儿,她重新站了起来,坐在堂屋的条凳上,瞅着院子里那堆被热水泡过的槐树叶,独自嚷道:
“狗东西,还想让我闺女……真是欺我孤儿寡母……除非我死了!”
7
傍晚的时候,曹庆家又响起了王道士的歌唱声。此时,站在自家院落的棉花又一次听到,王道士每唱一句,龚阿婆就要附和一声,并敲出一声清脆的钹响。据说在土村,这种过去只有在死了老人的情况下才做的道场,现在经常运用于各种场合,村里的有钱人变得多了起来,只要遇到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他们就邀请身着青袍的道士们前来做法,将寂静的乡村弄出一些声响。棉花有三年没有见过这种仪式了,面对越来越深的夜幕,联想起半年前的城市生活,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沧桑之感,两行热泪突然从眼睛里涌出来,流到她清秀的脸上。
关于王道士和龚阿婆的良苦用心,她从母亲的嘴里总算弄清楚了,结果是,这一答案既出乎她的意外,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整个下午,她把自己锁在闺房里,耳朵里全是母亲刻骨仇恨的痛骂。
再后来,母亲将做好的晚餐放在她的门口,她从床上起来了,开门之后将饭菜端到了房里。吃完之后,她主动找母亲和解,并把那份存有十万块钱的存折塞在她的手上。
“他们想让你跟他住一个晚上……”母亲觉得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开口之前,她想了想,觉得“住”这个词比“睡“要好。“他们说这种方法很有效,弄得好可以让曹庆多活一两年。”
棉花像听故事一样盯着母亲,脸上并无吃惊的神色。母亲说得很平静,那神情似乎是在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征求她的意见。
“我真的不愿意你……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母亲瞅着手上的存折,那副眼神就像是瞅着女儿留下的遗产,”我没有办法向你父亲交代……当年,他就死活不同意你进城,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你别说了!”棉花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一直低到裙子的下摆,像是要到地面上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然后,她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捏着两边的鼻翼,半天没有松手。
“他们说曹庆的五脏六腑还是好好的,就是阳气不足……”母亲抬起头来瞅着女儿那张状如瓜子的脸庞——二十多年来,这张脸庞曾带给她无数次喜悦、骄傲和希望:“他们说,古时候的那些老寿星都是通过这种办法来延长寿命的……我不信这一套,他们就说了一个叫……叫什么彭祖的人,这个人就是因为找了几十个老婆才让自己活了七百岁,他们还举了好多例子,我都记不得了。”
棉花使劲地擤了擤鼻涕,然后一挥手甩到门口的院子。
“你龚阿婆……那个老不死的!我对她说,你们既然相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