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葫芦引第二卷-东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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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葫芦引第二卷-东藏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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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隆隆的声音迫近了,似是绕着城飞。他们都不觉看着房顶,看它会不会塌下来。飞机去了,没有炸弹。峨心里巴不得来一个炸弹,把她和萧伯伯一起炸死。

  子蔚推开门,看见天空中几个黑点愈来愈远。对峨说:“敌机也许还会回来,你还是到后山躲一下才好。”

  峨心想,这是赶我呢,便说:“谢谢您告诉我。”一面往外走。

  子蔚皱眉,说:“停一下,峨,你到底信不信呢?”

  “我怎么不信?我信的。”

  “你本来就是孟樾和吕碧初的女儿!好好地孝敬他们。不要再想那没来由的编造,那实在很可笑。这些年一个无知仆妇的话,影响了你的生活,真不值得——可也由于你的性格有些古怪才受到影响。”最后一句话子蔚没有说出来。“我知道了。”峨含糊地说。

  “要为你的国,你的家和你自己争荣耀!这荣耀不是名和利,而是你的能力的表现,你整个人的完成,还有你和众生万物的相通和理解。”子蔚停住了。沉思片刻,问:“我可以把这事告诉你的父母吗?”无边的寂静使两个人都感到压抑。峨想了一下,摇摇头,她情愿有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峨的尖下巴轻轻抖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子蔚不等她说话,先说道:“应该告诉他们。你首先要和父母互相理解。不了解情况,怎么能让他们懂得你?你又怎么能懂得他们?”峨弯了弯身,像是同意,退出了。她向后山跑去,路上见有些跑警报的人已经往回走了。她不理有些人的招呼,自己跑到一棵树下坐了,要理一理纷乱的心。她先哭了一阵,让眼泪畅快地流下来,连身上也觉轻了许多。而且这重压是萧先生帮助移去的。她几乎庆幸自己有这个秘密,可以说给他,可以听他说,可以与他分享。树侧有小溪潺潺流过,她把手帕浸湿,拭去泪痕。在清澈的水上,她看见萧伯伯光润的脸面在晃动,似乎在向她笑。,她心中涌起感谢。感谢她的父母,他们有这样好的朋友。——再去问秦伯母?绝不需要!萧伯伯的话抵得上千万人的证词。亲爱的娘,生我养我,还要为我烦恼,为我担心。峨很想抱住母亲,像嵋常常做的,但她知道自己见了母亲,也不会伸出双臂的。峨最后一个回到宿舍,吴家馨和别的同学都笑,说,孟离已跑警报多认真!

  学年考试到来了,学生们无论用功不用功都感到压力。峨这次对考试特别认真,仔细地全面复习功课,那本是考试的目的。几周来,她虽没有回家,却觉得和家里近了,和同学们也近了,也和生物学近了,还有,和萧伯伯更近了。她在一种平静的心情中结束了一年的学习。假期第一周,有一个救护班,教授救护伤员的知识,以充任临时救护应付轰炸。峨和吴家馨都参加了。一个下午近黄昏时分,在一个本地大学的操场,人们听过讲解后,分成一个个小组进行实习。来参加的多是各大学高年级的学生,这时仍按学校分组。峨和吴家馨、何曼等人轮流充作伤员,让人包扎。峨的头绕满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何曼说:“你的眼睛让白绷带一村,倒是很黑。”峨答道:“平时不黑么?”何曼不好答话。吴家馨道:“不了解孟离己的人,会以为她很尖刻,她是——”说着想不出词来,自己先笑了。峨道:“我替你说,是古怪。”眼睛一转,见四周白花花一片,都是缠着绷带的“伤员”。有人走来走去指点,心中暗想,学到的这点本事,千万不要派上用常除了包扎,还有编担架、抬伤员等项目,实际上是童子军的课程。因为示范的教具不够,峨和吴家馨在一旁等。她们坐在台阶上,望着地下的野花,各自想着心事。太阳落山了,暮色中走来一个人,膀臂健壮,步履有力,走到她们身旁站住,原来是严颖书。“你们也来了。”他说普通话,像有点伤风。峨看看他,不作声。家馨说:“你也来了。”

  “我们力气大,另有一个担架队。教具太少,没有组织好。应该多联系几个部门,动员不够广泛。”

  颖书评论。他去年加入了三青团。入团宗旨是抗日救国,团员们一起学习三民主义,一起读书游玩,也很有向上的精神。

  有几个颖书的同学走过来,几句话后,唱起歌来。歌词是这样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是《礼记·运篇》中的词句,表现了人们从古便有的理想。理想总是美好的,只是调子唱起来有些古怪。

  何曼招手要她们过去,轮到她们实习了,颖书等也跟过来。一个男生说:“下个月有人要到海埂露营,你们也去才好。”他说“有人”指的是三青团。何曼对峨等摇头,俨然以女生代表的口吻说:“我们不去,我们下月有读书会。”他们现在读的书是《大众哲学》。颖书等自去他们的担架队。峨等继续实习。这次包扎的是足部,一时间一片白的头变成白的脚。天色渐暗,白色更加鲜明。有人拿了汽灯来,挂在树上,然后站在树下讲话。他说,对付空袭,一条是疏散,一条是救护。前者预防伤亡,后者减少死亡,他感谢大家为抗战出力,并希望大家好好练习,这很重要。“更重要的怎么不说!”何曼声音相当大,“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空军,保护自己的领空!”

  “是呀,是呀。”吴家馨等附和。这本是极浅显的道理,小娃都早就认识了的。可是只有道理有何用!

  训练结束了,颖书等又走过来和峨等一起走回学校。路上展开一场争辩。

  颖书说,需要空军是明摆着的事,问题是国家太弱,一时强大不起来。这也不能怪谁,这是因为清朝政府的腐败以及以后的军阀混战,没有力量建设国防。

  “并不是怪谁,”何曼平和地说,“疏散、救护当然重要,我不过想到有空军保护更重要。”

  颖书道:“荒废的时间,耽误的事得我们补出来。”

  何曼沉思说:“目标常常是一致的,问题是办法不一样,走的路不一样。”

  大家不说话。一个男生忽道:“我们唱的歌是天下大同的理想,应该有很多不同的路去实现。”“从不同到同。”峨说了一句。

  经过翠湖,颖书对峨说:“母亲她们在安宁很安逸,放假了,你和表妹们何不到安宁住几天?”峨不作声。

  翠湖的堤岸对于同学们来说已是太熟悉了,水中的桥影、树影在夜光中又清晰又模糊。

  峨回到宿舍,在大门洞里,看见两个人坐在墙边椅上,他们像寻得了失去的宝物一样,向她迎过来。那是她的父母!她有些矜持,唤了一声“爹爹,娘”便站住了。

  三人默默地站了一会,都觉喉头哽咽。峨低声说:“娘怎么也来了。”碧初确实很累,微微喘气。因门洞里人来人往,只商量好峨一放假便回家,峨不再多说,低着头走开了。

  第三节

  毕业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对于澹台玹来说,这真是不平常的一天。

  早上七点钟,大学举行毕业典礼。天很明亮,玹子觉得这一天天亮得特别早。到了操场上听见别的同学也在说:“天这么早就亮了。”“大概是因为你没睡着。”有人回道。同学们按系排列,大家有完成学业的欢喜,又有走向社会的不安,更有对时局的担心。年轻的脸上都有些兴奋。他们要走上人生的新路程了。他们互相招呼,大声说话,可能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且多说几句。玹子杂在同学中间,穿一件竹布旗袍,淡蓝色短袖薄毛衣,白鞋白袜,这是她考虑了好几天才选定的。衣服简单朴素,穿在她身上凸凹分明。还是引人多看两眼。外文系在经济系旁边。仉欣雷离得不远。他问玹子到哪儿做事,玹子说:“没想好呢!”因问仉欣雷到哪儿。讥欣雷说有几个事情等他挑,大概要到重庆去。这时一个同学低声说:“原来你认得大小姐呀!”玹子听见也不在意。典礼由萧澂主持,他的话很简单,然后宣布毕业名单,听到自己的名字,同学们都在心里暗暗答应一声:“到!”也有人答出声音来,在肃静的操场上传得很远。读到澹台玹三个字时,她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要出现在抗战救国的岗位上,她觉得自己真有几分了不起。名单宣布完了,秦校长开始讲话,说:“抗战进入第四个年头了,欧战爆发也已一年了。形势是严峻的,我们看不出什么时候能取得胜利。你们是抗战以后的第三届毕业生。前两届学生多在抗日救国的事业中做出了贡献。我相信你们也会是母校的光荣。母校将永远为你们骄傲。”秦校长沉着有力的声音撞击着每个同学的心。典礼安排在清晨,为的是避开经常的空袭时间,但是今天很特别,秦校长刚刚讲完话,就有一阵低语的波浪从人群中涌到主席台前,“挂球了!”“挂球了!”远处五华山上果然出现了血滴般的红球。秦校长扶扶眼镜,幽默地说:“看来敌机也知道诸位今天毕业,想来联系一下。”

  按照惯例,学校到空袭警报的汽笛响时才疏散。几位先生交换意见后,免去几个讲话,宣布肃立默哀,那是为了参加战地服务牺牲的三个同学,最后由孟樾代表全体教师讲话。大家凝神来听老师们对自己的嘱托。

  “同学们,”弗之刚开始说话,空袭警报响了。

  弗之看看秦、萧两先生,随即果断地说:“我的话今天不讲了,在诸位离校前,我们还可以有自由参加的讲演会。现在我祝大家在工作中尽伦尽职,前途无量。”

  萧澂走上前说:“我们不得不散会了,诸位的毕业典礼是在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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