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万志萍已担任了西亭一中的政教处副主任,并被选为教育系统后备干部。本来万志萍可能以为自己会在一年后接替退休的倪老师担任政教处主任吧,然后再过若干年,到四十岁的时候,有可能再进一步,当上副校长。也并不是说这是万志萍喜欢的一条道路,不过,对老师来说这的确是比较好的一条道路。
这次万志萍接到的调令,是调她到区教育局,任宣传科科长,这的确是她没有料到的。应该说,作为一个副科老师(万志萍在学校教历史,属副科,主科为语、数、外、物理等),她已逐渐放弃了在业务上发展的念头,因此调教育局工作对她来说无疑是更好的。
这样,万志萍在一九九七年年初,离开了西亭一中。
从此,万志萍在仕途上竟显示出一发不可收之势,在半年内就由宣传科科长升为党委宣传委员,进了班子,然后又任区教育局副局长。
林越也在一九九八年初,调任新创办的机关内刊《希望》副主编(行政副处级)。
夫妻俩双双走上领导岗位后,他们的待遇立刻有了大幅提高,除了月收入增加很大外,其他方面的待遇也相应跟上去了,如两人都配了桑塔纳轿车,住房公积金提高了,在外面吃饭可以签单等。万志萍的待遇还更好于林越,如平常人家请她吃饭,也开始要预约了,到了年底,吃一顿饭还不得不〃换场子〃。请吃饭还有红包,每年这方面的〃灰色收入〃也不少。对红包,机关里虽然有明文规定,每年三令五申,要自觉上交,但客观上执行起来也有难度。如一个单位,副职所交肯定不能超过正职,而对正职来说,他也要考虑,交这个钱可不像捐款,多多益善,交得太多,只怕会引起更多的猜疑。以万志萍为例,她在当副局长的最初几年,每年上交的红包在一万元左右。在她走马上任之初,她对红包还经常拒收。如有一次,一个熟悉的老板为小孩上学的事到她办公室来找她,临走时悄悄在她桌上留下了一个信封,她发现后,就给那个老板打电话,说事情一定会给你争取办,但这个信封你来拿回去,你今天要不来拿走,我下班前就把它上交,事情也没法办。老板听她这么说,就乖乖地过来拿走了。不过,以后万志萍在这方面的态度也不再这么尖锐了。每年年底是各单位请吃饭的高峰期,往往每天都有几场饭局,有时,红包发了,饭局还没有开始,万志萍也会和做东请客的人开玩笑说,那就不用吃什么了,每人叫一碗馄饨就可以了。大家都笑,因为她说的实在不假,一是每天大吃大喝,真的吃不下,二是下面还有几个〃场子〃要赶。
万志萍原来在学校时以为教育单位是很穷的,进了班子后才认识到,单位穷,也穷不到领导。局一级领导不说,万志萍以前不接触,拿学校校长来说,万志萍原来以为他们也和老师一样拿一份清工资,最多比老师多一点行政补贴,这些在每月的工资账目上都公开的。现在才知道校长的收入比老师多得多,一般老师不了解的名堂不少,年终还会有上级发的红包。至于局领导,有一个副局长,分管基建,后来成立了房地产公司,再后来公司转制,这个原副局长就成了私营企业的老板。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所有原来地处黄金地块的学校,都搬迁到城外易地而建,其中包括闻名遐迩的百年名校。有的几所学校合并为一所。应该说,新建的校园面积大了,房子新了,可是作为一所百年老校、名校,多年积淀的历史、文化、人文的氛围荡然无存,学校看上去光秃秃的,连草木都明显矮了一大截,更不要说再也没有在家门口上学的好事了。学校值钱的原址,则都置换出来做了房地产。
一九九八年,西亭房地产业出现了一个高潮,新开发的楼盘,也开始引进了一些新概念。这年五月,万志萍和林越就在那位原副局长开发的楼盘里,购买了一套三室两厅、建筑面积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新房。
林越、万志萍夫妻俩双双走马上任后,他们邀请陈中、柳扬夫妇、宗庆国夫妇、居宏才夫妇等吃饭。饭局就定在远方大酒店。这次这些人有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都显得分外高兴。柳扬见面就说:〃这件事(指好久没聚一下)一方面是陈区长工作太忙,另一方面从我们的角度来说,虽然知道陈区长是平易近人的,但我们自己觉得好像不应该和陈区长显得太接近。〃居宏才、宗庆国都笑嘻嘻地附和柳扬:〃是这个意思,我们都请过陈区长的,陈区长忙得抽不出时间,我们就不好意思再打扰领导了。〃陈中就笑,说:〃各位老朋友今天是批评我了,我诚恳接受,所以这次小林他们打电话给我,说请大家聚一下,我本来今天应该去南京的,但我说这次一定要来。〃陈中说着就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先敬各位一杯。〃大家也都稀里哗啦站起来,互相敬酒。
柳扬等敬过陈中酒后,又说要敬林越夫妻俩,一是因为他们俩面子大,把陈区长从百忙之中请来了,二是他们也已知道林越和万志萍工作上升迁调动的事。
这次是林越、万志萍和这些人交往以来第一次做东请他们,两人的身份也有所不同了。在西亭这个地方,似乎是到了处级,就算是当上领导了,配车也是从副处开始。林越现在的职位虽然还只是正科,不过这个报社的副总编,也是由区委组织部直接任免的,因此,这次林越和万志萍请客,再次和这些人坐在一桌,他心里难免有一种和柳扬、宗庆国等平起平坐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在饭桌上的状态改变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默,面部表情也丰富多了。甚至居宏才喝了几杯酒后,也开口叫他林总了。
林越和万志萍也几番向他们每人敬酒。林越喝的是五粮液,万志萍喝干红。按照地方习俗,敬酒要干杯,因万志萍酒量有限,林越每次都满杯,万志萍倒半杯,这样万志萍也喝了不少(估计有半瓶多),脸颊泛起红晕,目光露出迷蒙,亮晶晶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们敬酒时就向对方说:〃谢谢。〃对方也回答:〃谢谢。〃彼此脸红耳热,神态诚恳。
他们向陈中敬酒时也说:〃谢谢。〃陈中也诚恳地回答他们:〃谢谢呀。〃
喝了两瓶五粮液,差不多了,陈中照例建议上去活动一下。大家也都表示赞成,说:〃好久没看陈区长和万老师打球了。〃
一行人就离席上楼。万志萍先去服务台结账,在下面耽搁了一会儿。她上来时,众人都在乒乓房。陈中已换上运动服,站在一边,宗庆国的老婆小春和居宏才的老婆小莫在练球,不过啊,她们高跟鞋的橐橐声和嘴里发出的尖叫声远比她们打到的球更引人注意。万志萍面挂笑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也到隔壁会客室去换上运动服。万志萍今天随身带了她的运动包。居宏才、宗庆国在万志萍从会客室里出来后,都对他们的老婆说:〃你们歇了吧。〃万志萍说:〃做什么?让她们打一会儿。〃小春和小莫都说:〃高手来了。〃就下去了。
大家看陈中和万志萍打了几个球。居宏才还是不胜酒力,眼睛又有点发呆,面红耳赤,他强作精神说:〃我们去打保龄球啊?〃柳扬说:〃难得今天人这么齐,我们去打牌。〃宗庆国赞成打牌,说:〃打牌好,打保龄球有什么劲。〃小春笑他:〃那是你打得臭。再说你以为打牌你就好了?〃小春虽不反对打保龄球,但她和小莫、小徐都是打〃八十分〃的高手,他们就决定去打牌。陈中听他们在说就问:〃你们去哪儿打牌?〃柳扬答:〃去我家。〃陈中说:〃这儿也有牌室,不如在这儿玩,玩好我们还一起去吃夜宵。〃他们就答:〃这样也好。〃于是就喊来服务员,关照她去开牌室。柳扬想到了林越,和他打招呼:〃我们去打牌,你怎么样?喜欢打牌吗?〃林越答:〃我不打牌,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待会儿过去打保龄球。〃柳扬就说:〃也好。那不好意思,我们走了,过会儿见。〃
柳扬等几对夫妻走后,陈中和万志萍继续打球,林越仍坐着看他们。他今天酒喝多了,自己估计喝了有七两五粮液,这会儿也有点睁不开眼。他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望着陈中和万志萍打球,但实际只看到两个影子在眼前晃动,乒乓球和他们发出的一些声音,在他的听觉上也忽远忽近。这么坐了一会儿,林越站了起来,陈中见了就问他:〃小林,要不要来打一会儿球?〃林越答:〃不打,我去打保龄球。〃陈中说:〃那也好,去活动一下,出点汗醒醒酒。〃林越对他们点点头,说:〃你们玩。〃就出门到保龄球馆去。
林越在走廊里忽然一阵头晕,脚步不稳。他不自觉地走得很快,往前一冲一冲的,有几下撞到墙上。推开了保龄球馆的大玻璃门,他看到了谢经理,在服务台那儿。林越径直走过去,对谢经理微笑,说:〃你在啊。〃谢经理问他:〃今天在哪儿喝酒?〃林越头已趴在服务台上,回答她:〃在这儿。〃谢经理就看着他笑,问:〃别人都走了?〃林越答:〃没,他们在的,我说,我要去打保龄球。〃
林越刚说出这话,忽然就直起身,表情有点严峻地快步往球馆的一扇边门走去。还好,他来得及赶到洗手间,趴在水池上,就冒(吐)了。这一冒,也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眼前的水池,也有点忽远忽近。谢经理过来了,她先站在门外,问林越,怎么样,怎么样,好点没有?然后就进去了,一只手在林越后背轻轻地拍着。谢经理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块毛巾,用那块毛巾给林越擦嘴。也许看林越好点了,谢经理还故意在他耳边问:〃还去打保龄球吗?〃林越也没反应,但是却忽然发出一声笑,说:〃你跑进男厕所来了。〃谢经理就拍他一下,说:〃那我走了?〃林越又不响了。谢经理问他:〃你现在能走吗?我扶你去躺一下。〃林越答:〃走。〃谢经理就扶着他出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