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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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10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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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他们和政府军遭遇,损失了一个人。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一个畜牧场,走进一个无人的农舍里,杀了一头小猪,跟丝兰煮在一起吃了。饭后,G在农舍里找到了一把吉他,于是坐在一个石头上唱了起来。夜已深了,十几个人都累得躺倒在草地上听着他唱,其中有一两个人还跟着他哼了起来。当他们从那里离开时,M对他说,把吉他带上吧。但他没有听从,他不可能带上更多的东西了。不过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胜利了,我一定要亲手制做一件全新的乐器。
  胜利来得有点出其不意。五年后,他们兵分三路,向乌有国的首都进军。这时,政府军尚有两万多人,配备有飞机和坦克。他们总共才只有几百名装备很差的战士。但局势对他们非常有利,独裁政权已越来越不得人心,军官、士兵们的不满情绪在日益增长,连神父和种植园主也起来反对政府了。游击队则不断壮大,一路势如破竹,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望风披靡,三路纵队直捣独裁者的老巢。经过一场激战,兵营、警察局、司法厅大厦、监狱、总统府相继被攻克。
  胜利之后,G果然用一种类似乌木的材料做成了一件奇特的乐器。这件乐器从造型上看有点像古中国的三弦,但它又不止三根弦。从弦的数目上看它是一个六弦琴。但它与通常的六弦琴在造型上很不一样,而且,它是那么长,长得超出了人们的想像,看到这件乐器的人简直无法想像怎样用它来进行演奏。G在为这件乐器命名时很是费了番功夫,最后他决定管它叫“切”。
  “切”这个字是阿根廷人从印第安人的瓜拉尼语中借用来的。在瓜拉尼语中,“切”的意思是“我的东西”。但在潘帕斯草原居民那里,随着语气和上下文的不同,“切”表示多种多样的人类激情:惊讶、喜悦、悲伤、温存、赞同、抗议。
  
  这一年的国庆,乌有国举行庆祝演出。由于舞台上放不下这件乐器,G只好跟他的“切”一道待在台下。剧场经理特地让人将十张长椅(每张长椅可坐五个人)连在一起,以便放置那个奇特的乐器。G坐在“切”的旁边,一只手搭在弦上。
  演出开始时,G轻轻拨动琴弦,拨出一组和弦与旋律。尽管那旋律只是一些间断的音符,就像是几滴清水,但人们完全可以根据它想像出一段完整的旋律,正如我们可以根据几朵浪花想像出大海一样。他随手就拨出了极为动听的音乐,这使得场内观众顷刻间沸腾起来,他们纷纷离开座位,将他团团包围起来。由于他跟“切”的这种特殊关系,人们送给他一个绰号:格瓦拉的战友。
  场内弥漫着一种狂热的气氛。人们都想靠近去摸一摸奇特的“切”。演出的组织者只好放弃了剩余的节目,让人们排成长队,依次从“切”的旁边走过。许多人摸了一下还嫌不够,于是干脆把手搭在乌木杆上,就像是搭在走廊的扶手上,一边跟着队伍朝场外慢慢走去,一边带着无限崇敬抚摸着“切”长长的琴杆。而坐在“切”旁边的G,心里却充满了诀别的忧伤。
  有关这一切都是G在信中告诉我母亲的。他们的通信一直持续到19××年。晚年的母亲将她的一切不幸诸如头发花白、牙齿脱落、痔疮,甚至口臭什么的统统看成是她未能追随G的结果。
  19××年,我父亲作为一个文化参赞去乌有国进行友好访问。当人们听说他妻子就是G年轻时的恋人时,立刻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用说,在乌有国,G早已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有关方面还专门安排我父亲跟G的两个女儿见了面。见面是在一间极其简易的小平房里进行的。这秭妹俩都是在革命胜利后出生的,她们的母亲是来自秘鲁的一个革命者。她俩背对窗口并排坐在一张长椅上。两人都穿着白衬衫和蓝裙子,下面是白色的长袜和胶底运动鞋。坐在左边的一个女孩子的两只脚还够不着地,悬在那里。看着她俩,我父亲不禁想,她们跟我实际上是兄妹,而他对于她们则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之所以想见见她们是因为他没有机会见到G。他被人领进去时她俩正坐在那里谈论世界局势,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坚决的神情。
  他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坐在左边的女孩子用手指着她旁边一个高出她半头的女孩子说,“她叫革命意志十分坚定的××,我叫在风浪中不断成长的××。”
  父亲没有笑,他觉得她们都是十分可爱的女孩子。接下来他问她们多大了。这时右边的那个女孩子回答说,她妈妈生下她才十年,可她的思想非常成熟,因此,她实际的年龄应该是十八岁。“至于她么,”她指着左边一个女孩子说,“她妈妈生下她才八年,可她的思想已比较成熟,请您给算算,她实际的年龄应该是多少?” 我父亲笑了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我父亲在乌有国停留了一周。人们对他讲了许多有关G的事情。一讲到G就要讲到“切”。G的名字总是跟“切”联系在一起的。毫无疑问,G对乌有国来说是一个国宝。然而,这时的G却不能见任何外国人。据说他正陷入一场精神危机中: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他的双肩渴望重新尝到被自动步枪勒痛的滋味,他的身体甚至在渴望着吸血蚊和扁虱的叮咬。M(他成了党的高级领导人)指责G的这种幻想冒险的浪漫主义已不合时宜。G则反驳说,他的确是一个冒险家,只不过是另一类型的,是一个为宣扬真理而不惜捐躯的冒险家。而且,照他看,革命之后的情形正应了法国人的那句老话:愈革命,愈复旧。
  在M看来,G正日益变得消沉起来。G迷恋着“切”,不肯从事任何实际的工作。而且,正像格瓦拉怀念阿根廷的马黛茶和阿萨多烤肉一样,G怀念着祖国。这是说,如果他不能去另一个地方打游击的话,他宁可回到自己的祖国去。M则极力劝阻。在他看来,如果G离开乌有国,必然会给那些敌视乌有国的势力提供造谣生事的口实,给乌有国造成不良的政治影响。
  19××年,G试图带着他的“切”逃跑,他雇了八个印第安人抬着“切”穿过丛林,向边境走去。但却被其中一个人出卖了,G在将要过镜时被捕了。后来,还是M出面将他保了出来。为了防止再次发生类似事件,M在临终时对左右口授机密,以便使G永远留在这个国家。
  M死后不久,人们根据他的指示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小丘上修建了一座白房子,那个奇特的乐器“切”就存放在那里。房子四周安上了铁丝网,由卫兵把守着。每天傍晚,当深沉的天幕上露出几颗星星的时候,G就吭哧吭哧地来到山上,隔着窗口对它进行探视。
  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神龙不见首尾。实际上,从窗口只能看见“切”的一部分。每年只有在国庆的那一天,G才能将一只手从窗口里伸进去,在那弦上拨出几个音和一组和弦。人们说,美妙的乐音安慰着他孤独忧伤的晚年。据说,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连他的两个女儿都认不出他来了。有一次他去看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他抱着女儿亲吻了一阵之后,女儿对母亲说,妈妈,这个老头儿看来是爱上我啦。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G跟我母亲的通信完全中断了,那被囚禁的“切”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他永远地囚禁起来了。
  至此,我父亲意识到G跟那个叫做“切”的奇特乐器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已不再是它的主人,而成了它的奴隶。不过,在我看来,他也许从来就不是它的主人。
  志青:我不知道你是否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有个叫特德·舒尔茨(《革命风暴》一书的作者)的人在分析拉丁美洲的现实时曾经这样告诫他的同行说:千万不要遵循理性或逻辑的规则。他还说,舞台上充满了演员,他们都由力量巨大的明的发条或暗的发条所推动,动作之快,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3、结束或开始
  
  的的确确,这只是一个故事梗概或关于一篇小说的设想,离通常的小说相去甚远,读起来也比较枯燥。而且,当我在读过了有关格瓦拉的传记之后,我发现老戈所写的这个故事除了核心的部分以外,其余大多来自格瓦拉的经历,甚至G的相貌也与格瓦拉如出一辙。看来他是试图将两个人的故事,将虚构和真实叠印、揉合在一起。对此,我不想作任何评论。我想说的是,他至少让我注意到了一些东西(这或许就是他的用意?),那就是“革命”这两个字。显然,在老戈看来,革命就是“切”。
  2003年7月的一天,我跟一位朋友坐在某个咖啡馆里聊天,谈话中这位朋友起劲地攻击所谓新左派。就在这时,我突然截住他说,如果再来一次“文革”,你是否会卷入?他愣了一下,接着又想了想,说,我看我恐怕还是会参加的。
  我想这就是“切”了。“切”是人类的本性,是激情和梦想,是人类心灵中所潜藏着的一股汹涌澎湃的暗流。“切”在本质上是浪漫的,悲伤的。没有“切”,人类的历史将变得沉闷低俗;可有了“切”,这世界却又终日不宁。而且,几乎所有的乌托邦式的梦想最后都跌进了历史的泥潭,因此,革命者在本质上都是忧伤的。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格瓦拉的每一封告别信都显得那么阴郁的缘故了。
  收到老戈的来信不久就听到了他的死讯。2002年4月1日,正好是愚人节。老戈在这一天(怀着满腔的热情、狂想和忧伤?)从一座十八层的高楼上跳了下去。没有人过多地去追究他的死因,因为几乎与此同时,一位著名歌星也跳了楼,人们(包括媒体)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那位歌星身上,从精神状态到个人隐私,种种猜测,不一而足。接下来是丧仪的种种细节,棺材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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