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就是非洲),因此,我没能去宾馆看她,但她这次到这座城市,我也帮助了她,我通过电话联系,帮助她做成了一笔生意,那种荞麦米酒被仲景保健品公司一次购买六十箱,并答应她常年要货。仲景的老板是我女朋友赵燕茜女朋友丈夫的朋友,我把这绕口的朋友关系告诉了夏虹阳,夏虹阳表示感谢,并在电话里祝福我和赵燕茜幸福,此后就断了联系。
现在夏虹阳突然来信,要和我做一次生命的终极谈话,这确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当然要把这封信,交给我现在的妻子赵燕茜看。我和赵燕茜结婚两年多了,已经完全进入幸福状态。赵燕茜是位西化的女人,这和她大量地翻译西方文学有关,她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向往非洲。她将她父亲在家养的非洲花木大批地搬到我们的新家,而且也养了几百只热带鱼。她和我的许多幸福都建立在侍弄这些花木和热带鱼的劳动当中。我们唯一可以喘息的机会就是晚上八点以后,我有时鼾然入睡,她在灯下翻译作品。这天八点以后,我还是把信交给了赵燕茜。
赵燕茜看了看这封简洁的信,说出了比这封信更简洁的话:去吧,去看看她。
赵燕茜如此大度,让我很感动,我得寸近尺地说:其实她想见我无非是想让我对过去的草率离婚表示忏悔,或者她对我表示一下忏悔,你说,我该如何应对浅薄的女人。
赵燕茜瞪了我一眼:我跟一个要死了的女人还叫什么真儿,你还算个男人吗?西方的绅士把对女人的宽容看做是一种公共道德,而中国男人就做不到。
我说,我当然能够宽容女人,只是我不知道这次我去见她如何表现出宽容?
赵燕茜想了想:买一束鲜花,说一些客套的话,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当着她的面掉几滴眼泪,最好能说出,如果你还能活上十年,我会和你复婚!
我说,这话不能说,这是假话。
赵燕茜笑了:如果是取悦女人,女人总能把假话当真话听。
我故做沉思状,将我早就深思熟虑过的一个问题说出了口:我总是怀疑,她并没有得癌症,只不过是想见我,用了比较过分的谎言。
赵燕茜深情地说,她是位优秀的女人。
我有些尴尬,那样就很没意思。
赵燕茜说,那样就更有意思。
——
出于好奇,也出于我对赵燕茜预言的印证,我如期赶到了前妻夏虹阳所在的小城市,这是个雨天,在雨雾里我看不清这座城市的真正面貌,但我能够看出这座小城的清洁。被雨水冲洗过的许多古旧建筑,散发着清香和发霉混杂的气味,这让人觉得回忆和现实充满了生命。
我在一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早晨我才小心翼翼地给她打电话。
我正在路上,快到了。我撒谎时总是充满了快乐。
不,你一定早到了。这是我的预感。她语言充满了坚实的东西,这很可怕。
你先生在家?路上很滑。我语无伦次。
我先生这半年多一直守在我身旁,这两天他为了能让我单独见你,他到他姐姐家去了。我一直和保姆在一起。
你病得怎么样?
她迟疑了许多时才说,我能活半年,或者一年。我自信至少能活一年,因为我现在心情很好。
我的汽车已经驶进了市区。我兴奋地说。
用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凭感觉,也许会找到你的住处。
十几分钟以后,我找到了她的住处。她的住处距我住的宾馆仅一条路,或者是她住的楼和我住的宾馆可以对视。这不是偶然,是一种心灵感应,因为这天早晨,我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和十年以前夏虹阳披肩发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一样。
推开她家的门,是她来迎接我,她步履轻盈,着一身淡黄色的休闲服,气色很好,根本看不出是一位病人。我和她握手,觉得她手微温,握力也很好。
坐下以后,我打量了一下房间,很宽敞明亮,是复层,至少有二百多平米。我坐在大客厅,在我坐着的地方可以看见敞开的四扇门,以及四个房间的概况,也能看见上楼的铺着红地毯的楼梯和镀金的楼梯扶手。
我有些眩晕,好像是一种奇特的香味让我眩晕,夏虹阳发现了我的不适,叫小保姆,小保姆在楼上匆匆地下来。夏红阳说,把窗户打开,客人不适应法国茉莉的气味。小保姆乖巧地跳到我身后,去开窗户,这时我转身看到了一盆偌大的法国茉莉花。
这时我忽然觉得到这里来有些后悔。因为这个环境不太像我要来的地方,我还觉得到这里来准备得不够充分,我忽略了一个礼节性的细节,应该捧一束康乃馨进来。正在我窘迫的时候,夏虹阳坐在我对面,慢慢地和我说话。
你能来,我很高兴,我要谢谢你。
我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散漫:你这啥话,我们还客气啥,我们毕竟在一块生活几年,一日夫妻百日……我这话有点俗了。
她笑了,很好,说得好。我觉得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直爽,更真实。
我笑,其实我以前也这样熊样,你心里有数。沉默了一会儿,夏虹阳站起来,走进一间房间,一会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瓶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虹阳将瓶子举到我眼前,说,真是很有趣的事。说来也巧,去年我又被蚊子咬了,我家里有空调,但也许挡不住这小东西,这小东西怕奇香味道,我于是买一株法国茉莉,自从有了法国茉莉,它们一直伏在昏暗的地方,处在半昏迷的状态,我和小保姆小慧就将它们捉住了,你看……
我接过瓶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份惊喜,我看了半天,笑了,小夏,这几只蚊子咱们熟悉,这不是六年前那几只蚊子吗,当年它们逃逸了,谁知又在你这落网了。
保姆小慧咯咯地笑,我和夏虹阳都不笑。
我把瓶子还给夏虹阳:我冒雨到这儿来,仅仅是看这几只蚊子?
夏虹阳说,你是来看我,来和我分享喜悦,欣赏我对蚊子最后捕杀的成果。
我苦笑着,可怜那瓶子里的蚊子。
我看夏虹阳的喜悦,就像看见一个女人分娩后的喜悦。
最近还好吗,很想听听您的近况。夏虹阳的口气很像一个领导体贴关怀人民群众。
我说,还好。还在过普通人家的日子。小茜整天地忙,哦,忘了跟你说,小茜叫赵燕茜,是我现在的妻子。是个西语翻译,主要翻译作品有《危险季节》、《沼泽地》、《怜悯:我的1993》,是个勤奋的学者。我已不在那座旧楼里住了,搬到了新楼,是我和小茜去年买的,才六十多平米,两个人够用了,简单装修,重要的是,我们业余时间很充实,我们养了许多非洲植物,小茜的父亲原来驻刚果大使馆,一生都热爱非洲,我们也跟着一起热爱了,还有几十条大西洋的热带鱼,这是小茜的爱好,她还给这些鱼起了名字,有慕朗台,有安娜、卡列尼娜。
我越说越兴奋,夏虹阳却显得平静,等我说完,她才笑着说,你夫人很有情趣,什么时候,我能认识一下她。
可以,如果你想看她的照片,在书店里就能找到,在每本她的翻译的著作上都有她的照片。音像作品还有她的在大学做的报告录像《我的翻译世界》。一个月以后她就要放假了,到时我和她一块来看你。
夏虹阳叹了一口气,我离知识女性越来越远了,恐怕我见到你的夫人也不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小保姆小慧忽然插了一句:夏老师最近就要出版一本小说。
我怔了一下:小夏你可真有毅力。
……
我在夏虹阳的家里呆了半天,中午她要留我吃饭,我急忙告辞了,因为外边的雨越来越大。主要的是,我和夏虹阳都觉得有些疲惫。我从夏虹阳的家里出来,快出楼时忽然想起来,该把那个装蚊子的瓶子要来,也不知她能不能给?我返回去,又上楼,敲开门,我对夏虹阳说,我想要那只装蚊子的瓶子。夏虹阳看了我半天,说,我不能给你。这时我才发现她好像哭过。我连连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我回到宾馆,要收拾回家。我感到此次到小城来,已经达到了目的,夏虹阳也不该有遗憾。
我提着包要走出宾馆时,见小保姆小慧在门口等我,她手里还端着一盆花,她对我说,是夏老师送您的法国茉莉。
我接过花,不知说什么,等我想好了说什么,乖巧的小慧已在雨中消失了。我把法国茉莉抱回了家,妻子小茜识得这种木本植物,她说,她也喜欢这种花,这种花的烈香她能够享受。
我在想,若干年以后,法国茉莉已开花,那个叫夏虹阳的女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可她给我的法国茉莉会花香浓烈,我还会不时地眩晕……
作者简介白天光,辽宁省作家协会辽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已发表小说三百多万字,六十多万字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选载。三十多万字被译介到英国、法国、西班牙、俄罗斯。多次在国内获奖。
责任编辑吴大洪
花篮的花儿香
■ 蒋 杏
一
每天早上六点闹钟就响,很准时的。这是易兰给自己定的时间。早上对于易兰来说紧张得就像打仗。首先要给根儿准备早餐。根儿是易兰的独生儿子,娇贵得像一口气,任何时候都不敢马虎,何况早餐。昨天早上如果吃的米饭,今日就得改吃面条。昨日早上如果是榨菜炒肉,今天就必须是韭菜煎鸡蛋。弄好早餐再伺候根儿起床。根儿八岁,读三年级,一年四季自然还需要易兰穿衣。根儿进早餐时易兰才给自己梳洗。待根儿吃过早餐已经天光大亮了,易兰紧忙拉着根儿朝学校赶。根儿读的隆中小学,要穿过两条大街四条小巷。易兰把根儿送到学校门口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红柳公园。易兰在红柳公园门口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