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会儿,两人一起进去了。这时温棋久多了一个想法,他希望柯湘能学学他们的样儿,拽一个人到门外说几句话。
等了片刻,温棋久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虚幻。他刚想走开,两个跟他一般大小的男孩走向小门。他们警惕地向门内探探脑袋,一闪身子进去了。温棋久一边奇怪着,一边等着他们被赶出来。他们被赶出来的样子一定是慌乱的,像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护着屁股的逃窜匪兵。
时间过去一截,两个男孩没有出来。他们仿佛被小门吃进去,慢慢消化了。温棋久忽然明白过来,,心里猛地跳快了。他往门里伸伸脖子,一眼望去没人。他进了门,小着心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经过厕所时,他听见里面有悄悄说话声。他走进厕所,看见那两个男孩悠然坐在木板坑位上。他装着小便,在便池前解开裤子。站了老半天,尿出一点点。这时他听到背后的声音说:“他花了很多时间,尿得那么少。”另一个声音说:“你猜猜他接下来干什么。”第一个声音说:“他小便完了还要大便。”温棋久提着裤子回过身说:“我真的还要大便。”两个男孩嘻嘻笑起来。
温棋久与他们一排坐着,不知道自己要呆多久,就问:“什么时候咱们能出去?”旁边的男孩说:“大门一检票进人就可以出去。你是第一次逃票呀?”温棋久点点头。旁边的男孩说:“怪不得一点儿也不老练。”温棋久听他说自己不老练,就不说话了,但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会有人进来赶咱们吗?”远一点的男孩说:“有人进来?有人进来就让他给我擦屁股。”大家快活地笑起来。
笑过了,三个人兴致大好,又说起戏里的人物。旁边的男孩说:“我最喜欢田大江了,牺牲的时候捂着胸口的血。你知道那血是怎么回事吗?”见温棋久摇头,他得意地说:“是红的穗子。红的穗子抓在手里最像血。”远一点的男孩说:“我喜欢柯湘,可惜她是女的。”温棋久见他说起柯湘,就想问些什么。他想了想说:“那柯湘叫什么名字?”远一点的男孩说:“她叫什么我不知道。”旁边的男孩说:“我知道?选节目单上写着呢,她叫李至慧。不是智慧的智,是至少的至。”远一点的男孩说:“这么难叫的名字,怪不得我记不住。”
过了些时候,外边出现嘈杂声,还有人进来小便。三个人高兴地擦了屁股出去。两个男孩跑向场内,温棋久向化妆间奔去。这时窗前的孩子还不多,温棋久不用花力气就得了好位置。不用说,窗内的情形跟昨天差不多,只是戏中人物熟悉了,看着更明白一些,譬如那是杜妈妈,那是李石坚,那是毒蛇胆。现在他们还不是仇人,毒蛇胆递给李石坚一支烟,李石坚把火点了,然后杜妈妈使劲挥一下手,一边赶走烟雾一边嚷着什么。
温棋久期待的那个人出现了。她随意走到里头的窗前,抓起桌上的镜子,背着窗照脸。温棋久赶紧移到里边的窗户,身子一蹿上了窗台。现在她离他这么近,可惜只是背影,她的脸被她脑袋挡住了。温棋久抻一抻脖子,从她的耳边瞥见了那面镜子,镜子里有一只眼睛和半个鼻子。那镜子一动,出现了另一只眼睛和另半个鼻子。又一动,镜子里跳出完整的鼻子和嘴巴,嘴巴抿一下,微微张开,露出白的牙。温棋久想,我把她的五官看齐了,可还不算看到她的脸。他举起手,突然在玻璃上敲了一下。柯湘听到响声,极快地回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温棋久在惊慌中见到一张亮丽的脸,一张比舞台上清晰了许多的脸。可是这张脸掉转太快,让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完全看清。他吸一口气,又抬手使劲敲一下玻璃。这一次柯湘不仅掉头,身子也转过来了。她看看温棋久,拧了眉,向旁边大声说句什么。
很快一个匪兵模样的家伙从屋里出来,沿着窗户一路扫荡。对着逃窜的温棋久们,他嘴里不停地吆喝,顺势还在空气中做一个踢脚的动作。
二
曹大奎温棋久们走在街上,想找点事儿干。他们走过东门,走过人民广场,走过煤球场,来到西门。西门果然热闹些。在一棵榕树下,他们看到了两个小伙子在比试吃冰棍。这是夏日里常见的游戏,谁输了谁付钱,谁赢了谁赚一泡尿。接着,他们看到了两个女人凶着脸在吵架,声音很大,内容纷乱得不很明白。看过这些以后,他们就遇不上别的了。于是他们又从西门出发,走过煤球场,走过人民广场,来到东门。这时天已暗下来,他们又坐在了东门石桥的栏杆上。
大家先是不吱声,一些人看桥下的河水,一些人看桥面的行人。后来有人说话了。说话的是吴一生,他说:“我们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有趣的事儿。”有人说:“吴一生,刚才那两个女人吵架,你看得挺入迷的。”吴一生说:“我没有入迷。她们吵的一点也不好看,光骂来骂去,像两只旧轮胎在漏气。”曹大奎说:“咱们现在无事可干,等于革命迷了路。咱们缺一个党代表。”有人马上说:“曹大奎,你就是我们的党代表。”曹大奎说:“我他妈不是,党代表是女的。”吴一生说:“党代表也有男的,洪常青就是男的。”曹大奎说:“洪常青是给娘子军做党代表,咱们是男的,党代表得是女的。”有人说:“曹大奎,你是说咱们也应该抢一个柯湘来?”曹大奎点着头说:“应该抢一个县剧团那样的柯湘。”温棋久心里突然跳快了,说:“那个柯湘叫李至慧,至少的至。”曹大奎说:“你怎么知道?”有人说:“他是温其久,当然知道柯湘了。”大家嘻嘻笑起来。
笑过了,大家静下来,提着劲儿去想抢人的场面。打扮成普通人,藏了刀枪,镇定地转悠,等时机一到,发一声喊,拥上将漂亮的党代表抢下──这样的套路虽然俗了,仍不失为上策,只是真做起来有些困难。大家在激动中量了量这困难,慢慢泄了气。有人说:“曹大奎,怎么抢人呀?剧团里虽然有赤卫队,这时候可不会配合咱们。”吴一生说:“再说了,抢来怎么供养呢?现在又没有土豪劣绅可打。”曹大奎说:“你们以为真抢呀?我他妈又不是雷刚,我抢她干什么!咱们只是伏击一下这个柯湘。”温棋久说:“她叫李至慧。”曹大奎说:“对,咱们要伏击一下这个李至慧。”
曹大奎说:“跟你们说了吧,李至慧住在北门,这段时间歇戏了,她就每天上午去剧团练功,快中午时,从剧团出来回家。她有时候走路,有时候骑自行车。咱们就选择她骑车的时候,伏击地点定在坡街比较合适。你们想呀,经过坡街时,她肯定会下车推着走,不过速度还是慢不了。这个时候,你,温棋久,突然往她车前一晃,假装被撞倒在地。李至慧会把车停住,跑过来扶你起来。可是你别起来,你心里想着旧社会,装一副泪汪汪的样子。然后咱们大家都不闲着,刷地一起围上去看热闹。这个时候,你,吴一生,悄悄往李至慧后背贴一张纸,上面写着:我被他们抢走了。贴好后,温棋久不装了。你他妈已经让李至慧安慰好一会儿,够赚的了。你揉揉腿起来,让李至慧走人……”
吴一生说:“可是我怕我的毛笔字太难看,拿不出手。”曹大奎说:“毛笔字难看有什么关系,别人又不知道是你写的。”温棋久说:“我怕我到时候哭不出来。”曹大奎说:“谁叫你哭了?我是让你哭着脸,哭着脸不一定出眼泪的。”有人说:“曹大奎,我有一个主意,趁着乱劲儿把李至慧的车胎扎了。这样接下来她只能推车走路,别人看她背上的字就看得清楚。”曹大奎高兴地说:“这个主意不错,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又有人说:“曹大奎,趁着乱劲儿我把车铃盖也下了,让李至慧想按铃都响不起来。”曹大奎训斥道:“响不起来有个屁用?选弄不好她会转着身子找铃盖,顺便把背上的纸找到了。”吴一生说:“这叫打草惊蛇!”曹大奎点头说:“对,这叫打草惊蛇!”
这天晚上,曹大奎的伏击计划逗起了伙伴们的情绪。大家把计划中的场面展开想了一遍,纷纷掉入兴奋之中。在兴奋中,一些冲动的想法很容易破土而出,并变成乱糟糟的声音。一时间,石桥上变成了预先庆祝胜利的地方。温棋久因为自己角色的重要,在兴奋之余保留了不安。他不安的是怕自己到时候不沉着,让李至慧看出了破绽。
接下来的日子,温棋久是在焦急等待中度过的。他们聚在一起,仍从东门走到西门,又从西门走到东门,但谁也没有提起伏击的事。那个晚上仿佛只是热天里的一阵汗,大家抬抬手就擦没了。温棋久向曹大奎提醒了两次,都被挡回。他说李至慧最近老是步行走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又过几天,温棋久再一次向曹大奎说起,曹大奎就恼了。他说:“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本来是说说过瘾的话,你却当真了。”他说:“要是我说一个钻屁股眼的计划,你也砍尖了脑袋钻进去?”他又说:“你如果没有脑子,就用脚后跟想想,我又不是地主的儿子,我伏击她干吗?!”
曹大奎经常这样,几句话就把自己先前说的事毙掉了。
温棋久决定自己单独采取行动。
所谓采取行动,按温棋久的想法,就是先弄明白李至慧的底细。他花去两个上午,证实了曹大奎说得没错。李至慧每天上午九时准点来剧团,两个多小时后离开。这期间院子内会咿咿呀呀响起李至慧好听的声音。有几回温棋久试图溜进去,被门卫老头一一挡住。有一次门卫老头还钳住他的脖子,速度很快地送出大门。站在门口,温棋久觉得自己脖子被捏小了。他想了几个骂词,最后在心里说:“你这个反动分子!”
这天上午,温棋久在候守中起了一个念头——跟踪李至慧。十一点多,李至慧出来了。她穿着黑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