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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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2期-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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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棋久走到一块大的树阴里,坐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浑身感到静了许多。温棋久怕自己睡着,就让自己想些问题。他想,我这是替谁送信呢,是李至慧还是刘正大?李至慧是党代表,刘正大是被批斗分子,不用说,我是为李至慧办事。又想,李至慧会给刘正大写些什么呢?她准是写上毛主席的一些话,再写上自己的一些话,让刘正大看了就激动。刘正大一激动就要写很多字,不过他应该想到,我不会给他很多时间。 
  这样想一会儿,温棋久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走出树丛,跑向刘正大的屋子。他的脑袋刚凑近窗户,便被另一个脑袋吓了一跳。刘正大站在窗边,紧紧盯着他。温棋久缩缩脖子说:“刘正大,我来了。”刘正大说:“你可靠吗?”温棋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点点头。刘正大说:“你看看两边,有没有人?”温棋久转转脑袋,说:“没有。”刘正大将一只信封拍在温棋久的手里,说:“那你快走,快走。” 
  温棋久跳到地上,心想我又不是替你办事,凭什么要听你的,就慢悠悠地走。走出走廊,忽听到拐角处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温棋久心里一紧,撒开手脚跑了起来。几分钟后,他跑上小船。又过去几分钟,小船靠到对岸。还没停稳,却见岸边跌跌撞撞奔来一个人,嘴里大声骂着什么。温棋久知道是船主,慌忙跳出船舱,再一次兔子似的跑起来。 
  温棋久喘着大气缓下脚步,边走边想着刘正大的信。他从裤兜里掏出来,举到眼前照了照。信封还是原来的牛皮纸信封,里边的信纸影子却胖了一些。信口是用饭粒粘的,露出一小截缝隙。温棋久脑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念头,他想只要把这缝隙扩大一点,就能将信纸拽出来,看过了马上塞回去。他又想,李至慧说不许看她的信,我就不看;刘正大可什么也没说。 
  温棋久转身走到路旁。这是一家理发店的门口,里面有两三个人对着镜子说话。温棋久闪到一边,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然后用手指将信的缺口一点点撑开。还没撑开多少,封口的纸抢着要破。他马上知道,用饭粒粘东西也是很有劲的。再量量信封,要让信纸钻出来又钻回去,没有大的口子不行。这口子一破,李至慧就知道他干过什么了。温棋久有些泄气。 
  这时理发店内伸出一个脑袋,看他一眼,又缩了回去。温棋久赶紧将信塞回裤兜,拔腿走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恨起刘正大。他恨他那么短时间就写了许多字。他恨他把信纸叠得很胖。 
  经过西门大榕树,温棋久让自己歇了一会儿。这是他喜欢的地方。傍晚时候,准会有人过来拍着胸脯赌吃,然后会有两只肚子在叫好声中斗来斗去。可惜现在不是傍晚。 
  温棋久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走到菜市场。这时他看见前面聚了一群人,瞧样子是一件重要的事。挤进去一看,是一个乡下女人和一个白净男人在斗嘴,女的说男的买走她的鸡没给钱,男的说已经给了。温棋久心想这算什么重要的事,转身要走,却听到有人说李公安来了李公安来了。果然一位公安模样的人进来,严肃地听俩人说事情。听明白了,便让白净男人掏兜子。白净男人把衬衫脱下来,又把两只裤兜的布拉出来,表示什么也没有。李公安就说:“出门买东西一定要带钱的,现在他身上连零钱也没有,说明买鸡已付出了钱。”乡下女人的嘴里顿时响起嘹亮的哭声。 
  哭声中温棋久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裤兜,一摸摸了个空。他愣了愣,马上扭头去看,他看到裤兜空空的张开口子,像打哈欠的嘴巴。 
  温棋久傻了几秒钟,想到可能掉在地上,忙矮下身子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脑袋在许多腿上磕来碰去,目光则像慌乱的老鼠四处乱窜。可是除了各种样子的凉鞋和拖鞋,他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被踩在脚下了呢?这样一想,他直起身子等着。乡下女人的哭声很快小了,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散去后的空地上,躺着瓜皮烟壳和几块残砖,就是没有信封。 
  温棋久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跑了起来。他边跑边低着头,一路证明着地上的废纸不是信封。懊丧中他记起电影《鸡毛信》。电影里海娃从日本鬼子手里逃出来却发现丢了信,就一边哭一边往回找,最后远远看见躺在草地上的鸡毛信,惊喜之下飞身扑了上去。温棋久多么希望自己也做一个飞扑动作。 
  一刻钟后,温棋久满头大汗地来到李至慧家。李至慧正不安地等在二楼的窗口,见到温棋久赶忙跑下楼。 
  温棋久的神情让李至慧吃了一惊。她用手搭住温棋久的肩膀,一起走进屋子,走到电风扇跟前。电风扇的风把温棋久身上的汗珠吹得飞起来。 
  李至慧微笑着说:“现在让我猜猜你事情办得怎么样。”温棋久不敢看李至慧,把目光收在眼里。李至慧说:“今天你怕把信弄湿了,就去找小船,可是没找到小船。”温棋久摇摇头。李至慧说:“你进了院子,看看周围有人,就没把信交出去。”温棋久摇摇头。李至慧说:“你把信交给刘正大,可他不认识你,就不敢写回信。”温棋久又摇摇头。李至慧说:“刘正大写了回信,你不小心把信弄湿了。”温棋久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是弄湿了而是……弄丢了。” 
  李至慧身子一松,眼睛一点点暗下去。她的脸像是安静着,却慢慢渗出粒粒水珠。 
   
  五 
   
  李至慧将自行车推出来,让温棋久坐在后座。这是温棋久第二次如此近地坐在李至慧身后。跟第一次相比,温棋久懊丧地发现,至少有两点不一样了。一点是他的心情,一点是天色。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太阳没了,几大片乌云在空中急急地移动。风紧了,一阵一阵的,在街上追着人。似乎要下阵雨。 
  自行车先到菜市场。温棋久手指着说:“就是这里。”李至慧说:“这里什么也没有呀。”温棋久说:“现在什么也没有,可是刚才有很多人。”李至慧的目光在地上走了一圈。温棋久说:“那些人散去后,就剩下了这些瓜皮和砖头。”温棋久记得,除了瓜皮和砖头,还有一些烟壳。现在烟壳大约被风吹走了,可以不提。没意思的是,瓜皮是绿的,砖头是黑的,连信封的颜色都不愿意接近。温棋久低着头转几下身子,然后爬上自行车后座。 
  他们骑车到西门榕树下。树下没有闲人,只有两个卖水果的摊子。温棋久跳下车,走到先前歇脚的地方站给李至慧看,同时对两个摊主说:“半小时前,我是不是在这里站过?”两个摊主一男一女,他们都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温棋久说:“那你们记不记得有人在这儿捡过东西?”女摊主说:“你丢什么东西啦?”温棋久说:“反正不是钱包。”女摊主说:“不是钱包是什么东西?”温棋久说:“反正是要紧东西。”女摊主说:“比钱包还要紧,那是什么东西呀?”温棋久看看李至慧,不吭声了。李至慧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见到谁捡了东西?”两个摊主使劲想了想,摇摇头。女摊主说:“要是谁捡了钱包,我们肯定不敢忘,别的东西就不容易记住。” 
  温棋久只好让自行车骑到那家理发店前。温棋久说:“在这儿的时候,那封信肯定还在的。”李至慧说:“你的记忆怎么卡在这儿了?”温棋久说:“我在这里歇过脚。”李至慧说:“就这么一段路,你竟然到处歇脚!”温棋久慌了一下说:“我想知道刘正大写了几张纸,就在这里拿出信照了照。”李至慧说:“你看见什么了?”温棋久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至慧说:“你看不见就收起来呀。”温棋久说:“我收起来了。”李至慧说:“你收起来就赶紧走呀。”温棋久说:“我赶紧走了。”李至慧说:“你走路的时候应该惦记着信呀。”温棋久说:“我惦记了。”李至慧大声说:“你没有!你根本没有惦记!” 
  温棋久身子矮了一下,目光无处可放,只好望向前面的路上。这条路半小时前还曝着太阳,现在暗下来了,跟他的心情多么相像。也许就是走在这条该死的路上,他把信弄没了。温棋久想,要是这条路是个人,他一定会大声骂它个娘。 
  两人木着脸站一会儿,骑车往回走。没骑多远,路上变了形势。一个闷雷从远处移近,猛地砸出一声响,路人纷纷四散。李至慧不为所动,缓缓踩着车踏板。雨来了,先是疏着,很快变密了。李至慧吃了一惊,像是想起来应该躲避,将车子拐向路旁。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小亭子,木椅又残又旧,两人进来时,衣服已经湿了。李至慧拣一块地方坐下,身子忽地抖了一抖,然后双手忙乱地掏烟点火,很猛地吸一口,又吸一口。她的嘴唇吸进去那么多,吐出的烟却很少。大半支烟过去,她静了下来。她看看温棋久,突然说:“你也抽一支吗?”不等回答,已将烟递出。 
  温棋久犹豫着伸手,把烟接了。刚吸两口,听见李至慧说:“你抽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温棋久扭一下身子,想把烟扔掉。李至慧说:“别扔,抽着烟好讲话。”温棋久低了声音说:“你想讲什么?”李至慧说:“你说,刘正大在信中会写些什么?”温棋久摇摇头。李至慧说:“我知道他会写些什么。”又说:“他的字挺漂亮,文笔也不错,这样的信谁都愿意读上一遍。”又说:“有了这些文字,我就不是我了。” 
  温棋久不知说什么好,不安地看向亭外。雨势很大,地上跳跃着水珠。李至慧说:“拿到这封信,他们会对我怎么样呢?”温棋久收回眼光,茫然地看着李至慧。李至慧取下唇中的烟蒂,掏出一支对上,缓缓地说:“我知道,开大会的时候,我还会站在卡车上,只不过换了一辆,与刘正大他们站在一起。”她又说:“我还知道,不开大会的时候,我会每天从剧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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